宽敞的房中,烛光昏暗。经卷散乱的扔了一地,一条粗长扭曲的身影微微颤抖。
智怀坐在榻上,肥硕的身躯耷拉着弯了下去,愤恨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肥厚的双唇不住的颤动。他从一进门就仿佛发了疯似地推倒了书架,拼命的在那倒在地上的经书上踩踏。他推翻了桌椅,撞坏了衣柜,仿佛这个夜晚只有他一个人是孤独的,而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是恶魔。
良久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却不住的思考,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东林寺中可曾有谁敢如此奚落自己?他常慧算的什么和尚?不持戒不说还整日里游手好闲,凭什么他一直骑在我的头上?连我座下的弟子也渐渐的不再对我敬畏。
智怀想到今晚那可恶的常慧先是威逼恐吓于他,后又现身说法,将他数落一通。那些师兄弟,那些弟子对他的故事却极为推崇,反倒将他视为异类。常慧讲故事的时候,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直到最后,大家都散了,他都不敢与众僧一起离去。
哼,邪魔歪道!智怀心中愤恨,可又无可奈何。往日里虽说常慧高高在上,自己也看不过去,但是毕竟井水不犯河水,哪怕有几次用辈分压了他一头,他也忍了。可这次,他居然如此拂了自己的面子,就仿佛在众人面前残忍的撕开了自己的衣衫,让自己在人前出丑。这叫他如何忍得?那些同辈的师兄弟也就罢了,现在那些逸字辈的小子都敢将自己如此无视,往后在寺中还如何能立得住威信?
还有那方丈,假惺惺的说什么让自己好生修行。常慧掐住他脖子的时候,他就不曾害怕?他们不过是道貌岸然罢了!
可眼下怎么办?自己今后如何能在寺中待得下去?智怀一阵沮丧。
罢了,罢了,明日留书一封,离开东林寺吧,想来凭自己的辈分,在其他寺庙栖下也不是不行。
于是智怀抹了把眼泪,翻开那破了门的衣柜,收拾出几件僧袍,就准备打包袱。
“笃笃笃!”有人轻轻的敲门。
“谁?”智怀警觉的抬起头望着房门道。
“昌普,智怀师傅,我可以进来么?”昌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智怀犹豫了一下,这昌普常与自己一起打坐参禅,闲时也常能陪自己讲些话儿,倒是个不错的人。于是抹干了眼泪道:“哦,进来吧!”
昌普推门进来,看见智怀在床上整理衣物,便道:“智怀师傅,这是要走?”
智怀一脸无奈道:“这东林寺还留得下我么?”
“阿弥陀佛,智怀师傅可是因为常慧师傅的那番话,觉得无地自容?”昌普问道。
智怀愤恨:“哼,邪魔歪道,尽编些鬼话来糊弄人……。”
昌普微笑道:“阿弥陀佛,我倒觉得常慧师傅的那番话,却别有一番道理呢!”
智怀撇了昌普一眼道:“昌普师傅,若你也是来奚落我的,那么请回吧。”
昌普抚了一把络腮胡道:“非也,非也!智怀师傅可愿听我说说?”
见智怀不言,昌普便道:“智怀师傅,我佛家弟子修行,修行的是什么?”
智怀道:“那常慧今晚不是也说了么?修的是觉悟,一者自觉,二者觉他人,三者觉众生。”
昌普微笑道:“是啊,自觉者如罗汉,觉他人者如菩萨,绝众生者如佛陀。我修行之人,慈悲为怀,度一切苦厄,一生修行,皆是得修的觉悟,得成正果。”
智怀不解,看着昌普道:“昌普师傅想说什么?”
昌普道:“修行之人开斋破戒将会被打入畜生道或饿鬼道,然而无畏的开斋破戒,是为了实现心中的大慈悲,救度百姓。阿弥陀佛,常慧师傅的这个故事当真生动。”
还未待智怀再开口,昌普又道:“大慈悲不错,修行者修行的觉悟,又何尝不是修行一颗大慈悲之心呢?可修行之路却是艰难,要忍受诸多苦厄与劫难,就好像常慧师傅故事中的那个和尚一样。今天的事对于智怀师傅你来说,只是修行路上的一个苦厄而已。经历它,忍受他,无需理会他,这正是一种修行,一种慈悲的修行,一种度一切苦厄的修行,一种觉众生的修行。”
“觉众生?觉众生……。”智怀嘴中喃喃的念叨,接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还请昌普师傅点化,如何才是觉众生的修行。”
“阿弥陀佛!”昌普双手合十道:“贫僧游历苦行,也曾去过一些地方,知道西域几国,百姓安居乐业,侍佛虔诚,可多年之前这些国家连年征战,百姓也是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直到有几位高僧出现,国主封其为国师,使其广结善缘,布施恩泽,教化世人,渐渐地这些个国家息兵收戈,走向兴盛。”
智怀也知道这些番邦小国,多是以教立国,如今听昌普如此一说,两眼一热,道:“昌普师傅的意思是?”
“国师!”昌普压低声音,硬生生的吐出这两个字后又道:“只要能坐上国师之位,便可于王土之上教化世人,普度众生。”
“这……这怎么可能?”智怀有些不信道。
“智怀师傅又如何知不能?”昌普反问道,见智怀不答又道:“故事中和尚开斋破戒救全城的人,是度众生,可这世间哪还有这样的事再遇到?我佛家讲究机缘,那和尚遇此劫难是机缘,智怀师傅遭今日之奚也是机缘,又怎知没有机缘得封国师?”
“我可是遇上这机缘了?”智怀的心已经顺着昌普的话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
“快了,快了!智怀师傅只需忍耐,以平和之心坦然面对如今的苦厄,任人笑你、辱你、骂你,你当观自在,机缘自会到来。”昌普说完就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智怀,空空洞的眼神看着房梁,喃喃自语道:“大慈悲……觉众生……机缘……国师……国师……国师!”
智怀突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看见房中一角的神龛上,烛光昏暗,佛祖的面庞阴沉沉的毫无生气,阴阴一笑道:“常慧师叔,我的好师叔啊,你才念的几天经?你真有大慈悲之心?我智怀才是度化众生的活佛转世呢,才是修行正道的活佛,哈哈哈哈……。”
智怀不是傻子,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在说梦话。大宏朝如今南北分裂,不论南朝或是北朝都是人心涣散。北朝在胡人的高压之下,百姓渐渐麻木,南朝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若真能以国师的身份引导百姓,却也未必不会有一番作为。
而这昌普,智怀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此人来历定不简单。他虽生的面目粗犷,但是却慈眉善目。初来东林寺时,搀着昏昏欲死的常慧,一身衣衫也是破烂不堪,原本寺中小僧拒绝收容,见他相貌,恐这生人来者不善。谁知为了证明自己绝非歹人,竟奉上通关文牒予以鉴定。
之后与方丈参禅论道,处处高深,句句禅机。直到常慧师叔醒了过来,方丈一直劝说常慧师叔出家时,他都未提要走。后来方丈问他接下来打算游历何处,他却说想留下来,还奉上了自己的金钵,说是与东林寺结缘。
智怀与其相处下来,知道此人往日的经历,结交了大宏朝的许多富贵。不论南宏北宏,凡是仕途高官,商贾巨富,似乎没有他不熟悉的。
此时想到这些,智怀仿佛在漆黑的夜晚寻到了那耀眼的北极星,佛光普照下,他仿佛就要修成正果。殊不知,他已经不在是一个潜心修行的修行者。在昌普的一番诱导下,他即将渐渐地脱离自己的本性,出卖灵魂,遁入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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