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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你影子很多年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原来影子也是有温度和灵魂的。

在初春的月亮下走路,常会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的脚步,穿过路灯的昏黄,经过一家即将打烊的花店,越过一片小小的树林,掠过一只机警的野猫,抚过在风里飞旋的落叶。我很轻很轻地走,犹如一只夜间出行的蚂蚁。我甚至不敢回头,怕我的影子受了惊吓,躲进某片灌木丛里,且再也不肯陪我度过那些孤单行路的夜晚。

年少的时候,那么害怕自己的影子。它不会吵闹,也不会说笑;它没有温度,也没有魂魄。它的存在假若保有意义,也只是提醒我,相比于别人闪耀的光环和成群的朋友,我是卑微又落寞的。形影相怜,说得多么恰切。于是我试图摆脱,在光亮的地方飞快地走,或者沿着可以隐去影子的墙根,悄无声息地走。我甚至祈祷,求影子不要再来追赶,我要向那明亮华丽的前方,我要挤进热闹光鲜的人群,我要一切热浪般袭来的视线与关注。

可是我却一路孤独地,在青春的路上,走了一程又一程,无人相伴,除了永不会开口说话的影子。记得那时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可是他并不知晓。我像一个影子,跟在他的身后,注视着光芒四射的他在人群里穿梭来去。我知道他的一切,细致到他耳郭后一颗小小的痣,我都记得清晰。我常常就在放学的路上,偷偷地跟着他,拐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直到最后,我走丢了他。下雪天的时候,我会踩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一步一下,清晰无误。透过厚厚的鞋子,我却能够感触到他脚掌心的温度,是湿漉漉的,带着玉石一样的温润。当我踩着那些脚印,在纷飞的雪中行走,我幸福得几乎晕眩。

这样影子的角色,我做了三年,毕业后我们各走天涯,不曾再见;可是我却再也难忘,那些雪夜的灯光下,我跟在一个从未注意过自己的男生后面,怀揣着满满的幸福和希望,温暖走过的时光。

此后的许多年,为了俗世中人人都想得到的梦想,奔波行走。可是却渐渐在喧哗的人群中,守着那些只是拿来炫耀的荣光,觉得疲惫。它们给我带来了别人不可企及的光环,却也让我失去了曾经只有影子相伴而行的静寂与淡然。我又开始找寻自己的影子,在寂静的夜晚,在一株树疏朗的枝干间,在路人倏忽而逝的柏油路上,在看得到点点灯光的高楼的阳台上。我想念着我的影子,犹如想念着一个失去音信已久的朋友或者爱人。我期待着它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给我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灵魂的静谧与妥帖。

我在躁动不安中找了许久,也等了许久,它却迟迟不肯过来见我。直到初春的一个夜晚,我在将城市的噪音与尘埃一重重隔开的树林里,看到一棵高大的桐树。那株树已经枯萎了很久,它的枝杈在半空里,随了冷风,微微地颤动,不知是冷,还是因为惧怕与惶惑。它的身边,偶尔会有一只野猫嗖一下穿过,即刻便不见了踪影。再或,一只飞鸟停驻片刻,终究觉得孤寒,振翅飞去。这是一株在生命气息浓郁的丛林中,寻不到丝毫复苏迹象的枯树。它的存在,在尘世间似乎已经了无意义。

可是,就在我绕过它,打算离去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落在它身上的另一株大树的影子。那是一株生命力旺盛到已经顶着寒风,开始绽放出美丽花朵的桐树。它在月光下散发着一种迷人的葱郁的光泽,而且带着桐花蜜甜芬芳的味道。月光斜射下来,它挺拔的影子就这样温柔地落在对面那株枯萎沉寂的树上,犹如一棵藤蔓,温柔地、爱怜地、忧伤地,缠绕依偎着它。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原来影子也是有温度和灵魂的。它们穿越白日浮躁的尘埃,在有月光的冬日或者初春的夜晚,用这样无人知晓的方式,痴缠地守护着一株曾经有过风华的桐树。

就像,年少时的我,曾那样热烈地、无悔地,做过一个男生的影子。

途中爱的味道

原来以为世界这么大,却偏偏让她遇见他,可是心这么小,终究容不下他爱着别人的事实。

她与他已经分开了很多年,确切地说,她与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恋爱过。他们只是在某一年的北京,偶然因为工作而相遇,于是便自此难忘,成为彼此的知己。

但也只能是知己,无法再向前一步。因为,他早已做了父亲,她也成了母亲。他们在各自的家庭里,都是一艘温暖的小船,载着彼此的家人,安全向前。所以无论哪一个驶出了既定的航线,都有可能带来翻船的后果。

这一点,他们在最初深情对视的时候,便已经明了。但是爱的火焰一旦燃烧,便有无可阻挡的燎原之势,不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可以控制的。在她的归期即将来到的时候,她几乎天天哭泣,即便是在他的怀里,都那样强烈地想念着他。而他,则请了假,陪她度过最后的几天。都知道这一场燃烧,必定只会剩下冷却的灰烬,但还是不管不顾地盛烈地绽放着。

如果这一生中,她做对了一件事,那便是爱他吧。那几乎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她任由他牵着手,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上。他们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却与初恋的少男少女们一样,共吃一支酸甜可口的糖葫芦,或者站在街头的麻辣串小摊上,于凉凉的初夏傍晚的风里,端盘极过瘾地品食着。甚至是一小包五香瓜子,他们也能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有滋有味地嗑上几个小时。

但这样的时光,很快便结束了。她要南下扬州,回到俗世的生活。他则继续留在北京,穿行在再也无法与她相遇的地铁里。他们各自的生活,看上去连并行都不能够,而是沿交叉的那个点,相背而行,愈来愈远。

但她还是于罅隙中,为这份爱,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她的老家在山西的大同,而有一辆火车,恰好可以从扬州穿越北京而后抵达大同。她早已细细看过,火车在北京,可以停留18分钟。

就是这样的18分钟,让她心内的忧伤不再如此剧烈。此后的每一年,她都可以在回家的中途,与他相见吧,她想,尽管这样的相遇,于漫长的一生中,如此短暂,又渺茫无依。

他们在分别后的第一年,她利用一个七天的长假,一个人回家。她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火车会在晚上9点钟抵达北京西站,如果他有空,买一张站台票好吗?她没有等他回复便关了机。她不敢看到他否定的答复,她害怕他在这彼此没有再见的一年里,眼睛里已经不复昔日的温情。尽管她并不奢望会重温往日的那抹柔情。她只是想看一眼他,只一眼,就可以知足地去过漫长无边的世俗生活。

火车徐徐抵达北京西站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窗外等待上车或者接站的人群,她希望在一张张焦虑的面孔中,寻到他那双一次次入到她梦中的眼睛。哪怕只是一瞥,尔后火车无情地驶过,不作任何停留。

她几乎是第一个跳下了火车,像一个丢失了魂魄的身体,不安地漂游在人群之中。她的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荔枝,是临行前特意从早市上买来的。他们在一起的那两个月,他曾经天天买了荔枝绕大半个北京城,送给她吃。而今,她也要千里迢迢地,送荔枝给他,尔后像他当初所做过的那样,一颗颗地剥给他吃。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他依然没有出现。她打开手机,等了许久,也没有一个短信响起。周围不断地有小贩过来,问她买不买北京的特产捎给家人,她在这样的喧嚣嘈杂之中,将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输入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拨打出去。

就在火车还有两分钟就要启动的时候,他终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风度翩翩,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打扮,就穿着一身不怎么和谐的衣服,过来看她。不过一年,他却明显有些老了,不知是因为相思,还是因为为家人操劳。

但她的眼泪,还是在他微微喘息着站定的时候,流了下来。她突然找不到话说,直到他用右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又低低地说一句,孩子的母亲病了……让你等了太久了……她就在这样的话里,一下子看清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看清了这一程爱,他们不过是彼此的一段风景,除了路过,他们永远无法找到停留下来的理由。原来以为世界这么大,却偏偏让她遇见他,可是心这么小,终究容不下他爱着别人的事实。

她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她在列车员的催促中,异常温柔地慢慢剥开一个荔枝,放入他的口中,然后说:“车恰好路过,便想要看你,你多保重。”

她再没有回头看他,她知道他的眼中有与她一样的泪水。但她亦知道,很快它们便会在旅途中逝去,只留下白色的咸咸的结晶。

那便是途中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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