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四周布满各种各样的屏幕与仪表盘的长方形大厅。其科学理念至少有七八百个值得寻味之处，但管它呢，今天可是蕾乐预计长达几百年的人生中最后一个担任军官的日子。
蕾乐径直走向侦测控制台，路上随手拿起一支笔，用一端的笔帽替代指尖，以轻快的韵律穿梭在热感应设备控制区域中的数十个按钮之间，发出一连串悦耳的敲击声，很快，热感应设备各方面参数完美无瑕地出现在屏幕上，箭已上弦。蕾乐放下笔，低头将硕大的白色右手伸进控制区域，谨慎地把食指肚的着力点在红色启动键的中心停好，并调整成一个艺术品里常用的优雅姿态。
这一刻他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会再来。
但在按下启动键之前，蕾乐没有一丝迟疑。
即使落空也没什么可怕。在幼年无数次的落空经历之后，蕾乐娴熟地掌握了十七八种自我安慰的方法，从此人生万千苦楚纷纷不在话下。在许多事上，他已经间接地达到了上善若水的境界。上善若水这个词万千年来格外受欢迎，可能因为水的普及度比较高，人们总认为对越是熟悉的事物越有资格胡编乱造独特的见解并固执己见，天经地义和自以为是带给了人们额外的快乐，这是其他妖艳贱词望尘莫及的。
蕾乐才不在乎这些呢。他这半辈子连一次都没想过什么词汇要怎么用一类的事。
好看。
蕾乐盯着自己摆好的右手，按下启动键。
咔哒——嚓。十分深邃有力的一个回馈。
他迅速抽开手后退一步，看着控制台上方两米多长的方形屏幕。他本以为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军官之旅在这一刻要画上句点。他以为他会感受到自己的汗从毛孔里刺刺地渗出来，他以为自己的面部肌肉即将僵硬，窘迫的呼吸声即将从肺里热热地窜出来。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屏幕上亮起三个小小的红点。像是漫长的纯黑的永夜末尾，远方的宇宙迷蒙地安静地生出三颗红色的星。
蕾乐抬起右手手腕，轻咳一声打开通讯器，轻描淡写地说：“Situation121-11，刀锋特种部队集合，CODE-31，立即行动。”
他不喜欢通讯器。好在世间比通讯器更讨厌的东西多得是，那没什么大不了。更重要的是，他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么好玩过。
蕾乐板着脸从主控制室深处转身走过长长的路，跨出大门，回到黑暗的甬道。
忽然勾起嘴巴耸起肩膀弯下背脊，无声地笑起来。
116
CODE-31这个行动代码还蛮有意思的。
大部分时候，大家都认为行动代码只要有“01-立即行动”“02-撤退”“03-待命”就可以了。
谁能想象行动代码里其实有“放生指挥官，干死对面那个（哔）”一类的东西呢。
相形之下，幸好CODE-31的含义是“原地等待指挥官到位，将由指挥官带队展开行动”。
即使千百年来根本没有指挥官愿意亲自参与防疫行动，何况这个疫区的死亡风险比其它疫区高几十倍，并且这个行动根本不需要指挥官，那也……
只要指挥官自己心甘情愿地想死，那都没关系的。
一束巨大的绿色光芒闪过之后，荷枪实弹的白衣特种兵和白衣蕾乐出现在“树人的神秘朋友”玩偶店门前的街区。特种兵立即散开包围圈，从四面八方打开探照灯，刺目的白光充斥了玩偶店的一切，蕾乐从士兵们身上的工具箱里掏出一只细小的环形黑色金属，那是迷你声波分裂器，可以将发言者的声音直接送到附近所有目标或指定目标的耳膜，也就是说……一个高级喇叭。他扬起手把它贴在头盔的唇角位置，走到店铺的正门前。
“列位。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蕾乐说。
117
Lulu的听力还没减弱到听不见蕾乐喊话的地步。
在Lulu的意象里，雪与云渐渐变得稀薄，看上去正在一点点地透明。那一小片烟雾般的灰色影子忽然消失了。
她的手离开SG的脖子。
在力量完全消退之前，她的灵魂突然竭尽全力扩大，稀薄的白色世界一瞬间弥漫到周边数十米，紧接着，就像被一束强光打散的雾，所有白色意象突然消失无踪。
宝石般的光回到少女的眼睛里。
炫目的探照灯光覆盖着她的身体与视野。耀眼的白刺痛她的眼眸。
她抬起一只手挡着光芒，转过头，透过透明的橱窗，远远望到路边，蕾乐穿得像个大雪人站在那里，他身后有几个轮廓模糊的白色人影。
她坐在玩偶店的橡胶草坪上没有起身。在最后那个灵魂散开的瞬间，她已经知道周围至少有七八十个人。
不可能反抗的。她的力量远远不够。
要怎样，带她走吗，好啊。不然还能怎样呢。
阿尔还在。她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它在任何时候都让人心情静好，虽然事实未必好到哪里去。
Lulu的肺部舒缓而沉稳地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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