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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章 人和猪的区别(2 / 2)

如果按照正规的药品广告程序,首先必须要到省药监局报批,拿到广告许可证后才能在当地媒体发布。可这一过程都被人为地简化了,那些除了钱什么也不认的广告代理商们只要能拉到客户就是王道,而媒体广告发布单位则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内容不涉及到反党反社会主义,就一概予以发布,说白了一句,媒体也要挣钱,这年头还有谁与钱过不去呢?所以,谁也不把药监局的广告审批当回事。在这样的情况下,报纸、电视、广播被铺天盖地的垃圾广告所覆盖,其中大多数的,当属药品和医疗类广告,各种各样的治疗性病、不孕不育、肝炎、银屑病等所谓疑难杂症的广告,也都从粘贴在街头那些横七竖八的小广告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媒体。

以前这些广告的策划文案都是由高德明自己动手来做,可自从倪亚兰加入了他的公司以后,她在策划方面表现出让他感到惊讶的天赋,于是就把这些事都交给了倪亚兰,自己只是做一些适当的修改。

一个月前,在高德明扩大自己经营规模的时候,他去人才交流中心招聘了一批新员工,这其中就有倪亚兰。从收上来的应聘人员登记表中,当翻到倪亚兰的这一页时,他忽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单独抽出来放到了一边。等他把所有应聘人员的登记表都看完了,又回过头来,仔细地把倪亚兰这一份登记表看了一遍。

姓名:倪亚兰。性别:女。出生年月日: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三日。学历:大学。个人特长:熟练操作电脑,擅长广告文案。

这份登记表虽然看上去简单,可是与其他都是本专科毕业生的应聘者自己填写的登记表相比,倪亚兰写了一手娟秀的好字,这让高德明感到惊奇。在下午面试的时候,他在前来面试的应聘者当中,看到了一个女孩,其白领丽人身上那种特有的卓尔不凡气质让高德明看得发呆。只见她清丽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把鼻子嘴给衬托得恰到好处,颇显骨感的体型和一身随意的装束,又充分体现出职业女性的干练。尤其是她那两个眼神,平淡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除了黑白分明之外,任何人可能都读不出两片玻璃镜片后那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所流出的任何内容,即便把这双眼睛给随意地扔进茫茫人海中,也起不了任何波澜,甚至连个涟漪都不会有。

高德明当时就断定,这个女孩就是倪亚兰。果然,当他喊到倪亚兰的时候,走进来的果真是她,看来字如其人这话确实不假。

在倪亚兰正式到他这里上班以后,立刻显示出了她的能力,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工作,把办公室所有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这让高德明感到非常满意。尽管她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可高德明还是发现,她的眼神中时常会流露出一丝忧郁,特别是在闲下来的时候,两眼经常盯着电脑出神,有时候连高德明走进她的办公室都浑然不知。

倪亚兰很快就成了单位的焦点人物,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她。不过,高德明也确实听到其他员工在背后议论,说倪亚兰身上穿的衣服不是范思哲就是香奈儿,她的那副眼镜叫做charriol,好像是德国的,就连她脚上的鞋,也是意大利的菲拉格慕,这些牌子高德明仅仅只是听说过。就在几天前,单位里的一个员工回来说,晚上在一家酒吧里意外地看到倪亚兰在一个人喝酒,而且所开的车,竟然是一辆大红色的法拉利跑车!

这一下把高德明搞进了**阵,一个穿名牌服装开法拉利跑车的女孩,为什么到他这么小的单位来上班?由此也引起了高德明的警惕,联想到那个神秘的爱马仕花瓶,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和倪亚兰聊聊,至少要摸清她的来历。这年头商场如战场,商人们绞尽脑汁甚至不择手段地想从同行业手里获取经营的核心机密,而这个可疑的倪亚兰,该不会是其他同行打进内部的“卧底”吧?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在他还没有想好要和她谈什么的时候,倪亚兰却主动地过来要找他谈谈。

“高总,”倪亚兰落落大方地走到高德明的大班台前说,“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毫无准备的高德明竟然乱了方寸,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前往外看了看,然后将门故意地留出一条缝,能让外面看到里面。他脸上呈现出的表情有些慌乱,咳嗽了两声后才说:“有什么事咱们就在这说,何必还要到外面去谈?”

“还是出去聊吧,我不想把私人的事与工作搭在一起。”

高德明犹豫地看了看她道:“那你说去什么地方?”

“去法耶吧,那里比较安静。”

快要下班的时候,高德明给李素琴打了个电话,撒谎说晚上有个应酬,然后自己开车先离开了办公室,看看时间还早,就顺便去了两家药房,看看前期放进来的品种销售情况如何。磨磨蹭蹭地过了好长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往约定好的法耶餐厅方向驶去。

这时候倪亚兰已经提前到达,因为还不到上人的时间,餐厅里的顾客比较少。她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安静的位置上坐下,从设置在餐桌旁边的书报架上顺手抽了一本最新版的《seventeen》杂志,两条修长的腿叠摞在一起,极为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餐厅内播放着古筝名曲《渔舟唱晚》,优美的曲调如蓝天上的行云,似山涧中的流水,宛如一张美丽的泼墨山水图从音乐声中静静地绘出,鲜活地画出一幅晚霞映照着万顷碧波,天水相连,波光粼粼,老渔翁满载而归的水上美景。餐桌上置放着一壶普洱,在晶莹剔透的水晶壶里,色泽红润的茶汤像陈酿的红酒,闪动着厚重的褐红,滋味醇厚,回味甘甜。据说现在已经有很多有品位的女人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普洱茶,甚至已经成为划分真伪小资的一条非常重要的标准。

倪亚兰其实就是这种小资女人中的佼佼者,她不仅喜欢茶,而且还懂茶,甚至对茶情有独钟,在她的生活中,可以一天不进餐,但茶却绝对不能少。除去普洱之外,她更加喜欢的是一种叫做坦洋工夫的红茶,下了班回到家后,无论是累了、乏了或是烦了,她都会泡上一壶茶,然后倒在沙发里,或仰或坐,让自己无拘无束地放松下去,撞入视觉的,是剔透晶莹闪烁着红金色的茶汤,一息淡雅的香弥漫开来,而耳郭里必充盈着音乐,无论是中国的民乐还是西洋的弦乐,都能很快让她的心静下来。随着优美的曲调袅袅而起,在水晶壶里的茶显出了华贵不凡的气质,色泽红润的茶汤像液体流淌的金,闪烁着厚重的红,将醇和揉于其中,把馥郁撒播在外,飘飘而至的浓浓茶香,与轻柔的音乐融于一体,像涨起的春水,荡漾来,荡漾去,就是“流”不走,仿佛抓起一把空气用力一捏,就会有一撮清香握在掌心。细细品啜,奇特的香郁满舌下,口内生出息息甜丝,徐徐咽下,滑润厚重盈于腹中,而腋下似有微风穿过,真真的香彻入骨。如是,双目微阖,似能看得到空间里飘散着的茶香,伴同流动的音乐,便成为一种宁静,一种内涵。

这便是倪亚兰生活的一个侧面。

究竟什么是小资一族呢?按照时下人们的习惯,通过百度搜索,给出的答案是这样:

小资首先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他们一般都受过高等教育,受过一些欧美文化的熏染,英文未必很棒,但至少要具有toefl、gre或者ielts的有效成绩,口头禅里必须时常夹带几句英文、德文或者法文。

其次,小资的经济基础在中产阶级边缘,高于普通民众,一般工薪阶层是肯定的,但也绝没超过中产阶级的上限,以这个边缘的人最多。小资们一般都有车有房,哪怕花几万块钱买辆外观看上去还不错的车,也算是有车一族。小资通常都住公寓,往往会把房间布置得与众不同,要么乱得另类,要么装饰得不拘一格,这是因为小资都有比较稳定的职业和收入来源。

小资们是比较钟情于艺术的。他们喜欢珍藏经典的dvd,喜欢看美片,而且只看英文原声的,绝不看中文配音的。资深的小资则只愿意谈谈黑泽明,说说《红》《蓝》《黑》三部曲,讨论一下法国意大利的艺术片,而不屑谈好莱坞,对巩俐、章子怡或者范冰冰之流更是表现出嗤之以鼻的不屑。

小资绝对不会与流行为伍,在流行到来的前夜,他们是着力追捧者,在流行的巅峰到来之时,他们又成为流行的唾弃者。说来说去,小资其实就是一种固执与狂热、边缘与非主流、忧郁与含蓄的混合体,并以此来标榜他们的与众不同。

如果小资就是以这个低端尺度作为参照物来衡量的话,那么倪亚兰早就远远地超越了这个初级阶段的标准。首先她住的不是简陋的公寓,而是一套足有两百多平方米的复式房;其次是她父亲临终前给她留下了过亿的财产,在花销方面她从不需要有任何的盘算和计划,还有她的英语水平达到甚至超过了ielts8。0以上,如果出国的话,闭着眼随便摸哪一所大学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到奖学金,更何况还长着一张绝非主流的漂亮脸蛋。

然而,她也有自己的苦恼和不幸,比如她的感情世界就像一方纯净的沃土,被一辆破车狠狠地碾压过去,虽然那辆破车早已经驶出了她的生活,可心灵深处早已被压上了一道深深的车辙,那种痛楚时常还在拨弄她那颗受过伤害的心——她结过婚,仅过了两年后,她又快速地成了单身。

按说,她的生活应该非常悠闲,不需要从事任何工作也足以保证她一生衣食无忧。可为什么偏偏要到高德明那里去打工呢?其实,什么原因都没有,即使不去高德明那里,也说不定会给张德明、李德明打工,说来说去,这一切皆是因为一个荒唐到了极点又从极点荒唐回来的原因:闲的!文明一点儿的说法,叫做精神空虚。

但是,有些事也往往并不是这么简单,特别是对于倪亚兰这样心重的人。长期以来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孤独世界中,几乎已经和社会脱节。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地随同其他应聘人员走进了人才市场的大门,稀里糊涂地就在高德明公司的摊位上填了应聘表。随后在高德明那个简陋的小公司里,第一个进入她视线的目标,便是在办公室里摆放着的茶台。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同时也让她颇感惊奇,在她的世界里,茶代表了一种文化,也代表着一个人的修养,而这样一间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公司,老板竟然会喜欢茶?这引起了她的兴趣。接下来所发生的,就更令她匪夷所思了,当她见到这家小公司的老板高德明时,惊讶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中年人,心里暗自思忖:这也太像了吧?

这才是她留下来的一个主要原因!

高德明不慌不忙地把车泊在饭店门前的车位里,款步走了进去,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个不怎么显眼位置上的倪亚兰,然后走过去,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顺路看了几家药房,过来晚了。”

“应该是我说不好意思才对。”倪亚兰浅浅地笑了笑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给嫂子打电话了?”

高德明道:“哦,没事,我业务上的事她基本上不过问。”他将桌上的菜牌推到倪亚兰面前说,“你点吧。不过咱们可要说好了,今天必须我来请。”

倪亚兰赶紧摆手说:“那怎么行?说好了我来,你就别争了。”

高德明很坚决:“不不不,只有倒闭了的男人才会被女人请,所以还是我请你吧,男人请女士吃饭最大的乐趣就是买单。”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倪亚兰随手拿起菜牌,很精到地点了四个菜,又专门要了一瓶澳大利亚古纳华拉产的红酒,还特地对服务员叮嘱,提前把酒盛到醒酒器里先醒一下。

高德明也算是在场面上滚战过来的人,一听她点的几样菜和红酒,心里就大概地明白了倪亚兰的身份。现在的小资们,大约除了讲究穿之外,剩下的就是把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研究自己的嘴上了。吃,虽然是人的本能,可是要吃到一定的水平,这学问可就大了去了,不仅要会吃,而且还要会品,比如要品出肉香的五个层次,要吃出海鲜的最高境界等等。也不知这些人都长了张怎样的嘴,如此高的难度,估计地球上没几个人能达到,即便是像蔡澜那样在电视上专门白活吃的美食家们,也不过像作家们写那样,完全是在凭着感觉胡说海勒罢了。过去听老一辈人所说的一句俗语就很有道理,三辈子学穿,五辈子学吃,可见这个简单的“吃”字里的大学问。

听到倪亚兰点了红酒,高德明就阻拦道,酒还是不要开了,毕竟两个人都开着车,万一在路上被警察给测出酒精含量,罚款扣分还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如果为了喝一口酒而被拘留,进去蹲上十五天就太不值得了,所以以茶代酒更有味道。

倪亚兰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没错,只能遗憾地表示同意。

菜很快就上来了。现如今的吃确实和以前不同,不但具备了传统的色香味,而且菜品之间的色彩搭配也格外养眼,嫩绿的鲜疏,油亮的荤菜,再加上人见人爱的烧烤,在用餐的同时,能使人近距离地感受到美学的色彩主义论,同时还涵盖了餐饮里的所有成分,容纳了饭桌上的全部元素,这大概就是现今颇为流行的时尚混搭了。高德明也算是吃过见过的主了,明白现在人的口味,就像拿着菜谱点菜,看上去简单,可实际上这其中充满了智慧,但凡经常出入各种场面的人,都对点菜非常讲究,针对什么样的关系该点什么样的菜,只需通过点菜这个细节,就基本上能断定这人的水平和层次。

此时的高德明已经基本上判断出了倪亚兰的身份,但是仍然不露声色地对她说:“小倪,我得对你说一声谢谢,自从你加入到我们这个团队后,业务方面有了很大的起色,而且你也很负责任,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倪亚兰此时表现得不卑不亢,得体地说:“高总,谢谢你对我的评价,不过,我今天不想和你谈工作,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最近的事。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我,不知高总怎么看?”

高德明沉吟了片刻说:“这个嘛我也听说了,不过女孩子爱打扮不是件坏事,所以这些小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还是要集中精力把眼前的事做好。”

“这么说,你相信他们的话?”

高德明笑了笑道:“这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这年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没人说?我倒是觉得,被人议论未必都是坏事。再说,嘴是长在人家的脸上,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你也没必要在意些这个。”

倪亚兰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可知道,舌头底下能压死人哪。如果我告诉你,他们的传言都是真的话,你会怎么想?”

高德明端着茶杯刚喝了一口普洱,还没来得及下咽,即刻就被她这句话给惊得差点儿喷出来,好不容易才伸长了脖子吞下去,又被呛得咳嗽了老半天,张着大嘴惊讶地看着她,憋得额头上的青筋像小虫子一样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倪亚兰见他惊讶到如此程度,就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便换了话题道:“算了,这些事不提了,别人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高总,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你这里吗?”

此时的高德明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满脑子都是倪亚兰和法拉利之间的关系,听到她这么一问,更是觉得迷惑,胡乱地摇了摇头。

倪亚兰轻轻一笑道:“实际上很简单,我发现你很喜欢茶,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有教养的人才会喜欢茶。”

“因为我喜欢茶?”

倪亚兰肯定地点点头说:“没错!因为我也喜欢茶。古语说,志不同不相为谋,这就是我决定留下来的一个主要原因之一。”

“噢!”高德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对茶谈不上喜欢,只是希望通过茶能让自己静下来,算是附庸风雅了。你平时都喜欢喝什么茶?”

倪亚兰矜持地一笑道:“这要看心情。大部分时间喝红茶比较多,有时候也喝肉桂、老寿眉、水仙之类。其实,我喝茶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是喜欢壶。”

提到了壶,一下子就说到了高德明的兴趣上,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喜欢壶,主要还是喜欢紫砂壶,不过基本都是朋友送的,其中一把是明末清初的老壶,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去摆弄我的壶,时间一长渐渐地就和茶壶结下了感情。”

“哇噻,你还有明末的壶啊?那我可得找机会开开眼,不会是时大彬的吧?”倪亚兰惊讶地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说道,“我喜欢壶,都是乱买一气,各种各样的壶都喜欢,紫砂壶、红泥壶、水晶壶、青瓷壶、青花壶、汝瓷壶,这么说吧,只要是壶,我都喜欢,我家里都快成了茶壶店了,不过都是我买的,可从来没人送壶给我。”

高德明笑了笑说:“是吗,那改天我送你一把壶吧。”

“真的?那太好了!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哦!”她兴奋地说道,“你知道吗,壶其实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我回家以后,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养壶,泡上一壶茶,用养壶笔和茶巾轻轻地擦拭壶身,什么烦恼就都没了。只要看到我的那些壶,心里就有一种释然,就连看到汝瓷开片,在杯中逐渐绽开的一丝丝裂痕,我都能激动半天呢!”

这个时候,他们之间似乎已经不再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了,而是像两个志同道合的茶友,在一起切磋和交流茶艺。由紫砂的做工真伪到汝瓷的玛瑙入釉,再从茶壶说到茶,这话题就越扯越大了。高德明说喝茶是一种境界,借鲁迅的话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必须有功夫,其次是练出来的特别的感觉。”而倪亚兰则认为茶更是一种禅,举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说茶为例,好像也借谁谁之口说过:一杯为品,两杯为喝,三杯则为饮。

高德明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脸上那股投入的表情,觉得她身上有很多和自己相像之处,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吧,他甚至感觉两个人连长相都很相似了。两个人越聊越起劲,大有相见恨晚的劲头,忽然看到对面墙上挂了一幅中堂:冷眼扫过百家菜;贫嘴尝遍万户席。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不由得会意一笑,觉得在酒店里聊茶似乎不是个事,就干脆匆匆买了单,来到了酒店对面一家叫做闽清阁的茶馆,要了一壶水金龟,继续他们的话题。

新泡的茶味道很纯,带着浓郁的岩香直入鼻息。高德明端起杯子,先用茶水润过舌尖而顺着舌头慢慢地流入喉咙,然后细细地品味茶中所蕴藏的人生哲理。此时,便有一股苦香的回忆袭上心头。与其说是茶叶勾起了往事,还不如说是茶水唤醒了干枯的童年,遂把一壶香茗端了过来,一缕热气蒸蒸而上,茶香弥漫,涤心荡肺,沁心润脾。在酒桌上喝茶其实不单纯是喝,更重要的是以喝的名义,吃点心。点心那么好吃,以至于让他觉得,喝茶倒成了借口,引子。而一旦到了茶馆,心境自然就变得不同,虽然还是一壶茶,却不再那么浮躁,在轻柔的古筝和淡雅的檀香中,茶香如同时光的两只翅膀,晃晃悠悠地扑扇而来,彼时彼刻,两人却都没了话题,只是默默地对坐,静静地品茶。

高德明忽然想起来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倪亚兰说了她之所以留在他公司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喜欢茶,既然这只是原因之一,那么肯定就会有原因之二。他呷了一口茶,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倪,我不知道你是这种身份的人,你先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你到我这里来工作,这么低的工资是不是有些太委屈你了?”

倪亚兰低下头,迟疑地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了钱包递到他眼前说,“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高德明疑惑不解地接过了钱包,刚一打开,就看到了里面塞得满满的一摞钞票,目测了一下,足有一两万,旁边是一长串的卡,几乎所有银行的卡都有。在卡的顶端,却插着一张照片,他仔细一看,竟然把自己给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很有风度的老人,满头的银发像是雪染的一样,穿一身银灰色西装,精神矍铄地站在一幢具有欧美情调的别墅门前,而他的身后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幻影轿车。这些还都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发现那个老人除了头上的白发外,竟然长得和自己非常像,使他眼前顿时出现一种时间的错觉,如果把照片上那个老人的头发染黑的话,简直就和高德明为同一个人!

高德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口就问:“这人是谁?”

倪亚兰倒是显得很平静,不慌不忙地答道:“这是我爸爸,可是他已经去世了。你现在明白了吧?这就是我为什么到你这里工作的主要原因,因为每天只要能见到你,就像见到我爸爸一样,这已经成了我的一个寄托。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我,有好几次我都险些把你叫成爸爸。”

高德明的脑子迅速地在搜寻过去他曾经看过的一部,具体是叫什么名字他早已经给忘了,只是依稀还记得其中的大概内容,说的是有一个人为了窃取其家庭财产,千方百计地去寻找一个替身,而这个替身仅有他身边的几个人知道,后来事发,替身为他送了死。

“高总,”倪亚兰的声音像是从半空中飘下来的,“你不会是在想我会不会利用你的长相做什么事吧?”

这话可真把高德明给吓着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难道这女孩真的这么神,竟然连他在想什么都知道?便支吾着说:“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其实你真的那样想了也无妨,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是把你当做我的父亲了,只要每天能看到你一眼,我心里就感觉到踏实,就好像我父亲还活着一样。”

“原来是这样哦!”高德明轻轻地嘘出了一口气。

和倪亚兰在闽清阁茶馆门前道别,高德明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豁然的失落感,目送着她开着自己的车缓缓地上了马路,才走到自己的车前,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茶楼的装修风格。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就像这茶,看似低调却蕴藏着恢宏的大气,自然朴实亲切简单而内涵丰富,传统中透着现代,现代中揉着古典。于茶楼大门的两侧,镌刻着一副楹联,上联为:谋食苦谋衣苦苦中作乐拿壶茶来;下联是:为人忙为己忙忙里偷闲喝杯茶去;横批:喝茶而已!

想来,人生的过程就像喝茶,从洗茶开始,然后泡茶,再慢慢去品,一步一步进行,而人生同样也是如此,由学习探究起步,经过身体力行后才能回味与感悟。如此饮茶,日久天长茶道自通;如此人生,日积月累通达锐进——此谓茶饮人生。

城市的夜色一层层地被点亮了,亮光藏在树梢里,幽幽的,一闪一闪,像俏皮地半眨着的眼睛。如果把城市的夜色比作茶,那么应该就是这一泡水金龟了,虽然没有大红袍的浓烈,也不似肉桂具有特殊的姜香,却拥有特立独行的品质,毕竟身处四大名枞之列,兼具了铁观音的甘醇,又有绿茶之清香,尚不失岩香的特色,具鲜活、馥郁、清雅和芳香为一体,集热烈、激情、忧郁与落寞在一身,算得上是茶中珍品了。他随手将车内的音响打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周杰伦的一首歌,忍不住跟着唱下去: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而与此同时,倪亚兰车上的收音机里也在播放这首歌: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一首歌未尽,他却早已泪流满面了。

八、原来,爱情从来没有离开过

就在高德明的车马上就要开进小区大门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也没看是谁打来的,就直接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急促叫喊声:“请问你是高大哥吗?你赶快到医院里来吧,李姐突然昏倒了。”

高德明的心往下一沉,猛地一把方向就调过了头,慌慌张张地一路狂奔,直接来到了医院。还没等汽车停稳,他就一把拉起了手刹,仓皇地从车上跳下来,直奔急诊室冲了进去。

这时候,躺在病床上的李素琴已经苏醒过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带着歉意,弱弱地对那几个将她送到医院的同事们说:“谢谢你们,我没事。”嘴上是这样说的,可当她看到高德明的身影时,两行热泪却夺眶而出。

高德明从几个人的身后挤进来,一把就抓住了李素琴那只冰凉的手,焦急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李素琴紧紧地攥住高德明的手,生怕他再从自己身边跑了似的,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凶悍和刁蛮,倒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无奈,两道眉毛紧锁在一起,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砸在高德明的手上。

高德明回过头对李素琴的几位同事说:“谢谢你们了,都回去忙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而后,又去找值班医生,问了一下李素琴的病情。

值班的女医生看上去年龄不是很大,脸上还带着娃娃般的稚嫩,翻开了李素琴的病例对高德明介绍说:“患者被送进来时,左腹部有明显疼感,而且呈放射性向四周扩散,经简单诊疗,应该是急性阑尾炎,当然也不排除胆结石的可能,我建议最好明天能再来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听到急性阑尾炎,高德明那颗悬着的心忽然放松了许多,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对这位年轻医生明显的不信任,又问道:“可是她那个部位疼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看会不会有其他问题?”

年轻医生像是在背课本一样,耐心地对高德明解释道:“是这样,急性阑尾炎的发作通常是瞬间就能导致患者出现休克或昏厥状态,但是病灶本身可能有累加现象发生,比如像压力过大,平时饮食的不规律等,都有可能成为引发急性阑尾炎的前提。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建议明天再来医院做一下复查,确定是急性阑尾炎,抓紧时间配合治疗,能确保患者免受痛苦,这样家属也能放心。”

高德明点点头说:“没错,这样也好!”

总算是虚惊了一场。高德明走回急诊室,看到李素琴的吊瓶已经差不多快滴完了,就动手又给换了另外一个,然后对李素琴说:“刚才我去问了一下大夫,她的意见是明天最好再来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你说呢?”

“还要检查什么?我这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既然已经好了,还再回来得瑟什么?你以为医院是个好来的地方?再说,不就是个阑尾炎嘛。你知道什么叫做阑尾炎?”

高德明不解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李素琴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这还自称是做药品生意的,连起码的业务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记住了,以后出去对人说的时候,让人感觉你确实还有那么点儿专家的范儿。阑尾就是用来发炎的。这回你知道了吧?”

高德明简直被她给雷晕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个得意劲儿:“就这啊?”

“当然,你说你跟着你老婆我长多大学问哪!”

高德明赶紧点点头说:“是,这学问够大的,一般的教授都能被你给活活气死!我说你呀,就是太犟了,咱们夫妻半辈子了,什么事我都听你的,这次你能不能听我一回?你哪怕抽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咱们就权当做一次全面的体检,这样你放心我也安心,省得我看到你捂着肚子那个痛苦劲。如果真的是阑尾炎,该怎么治疗咱们怎么治疗,小手术一个,“咔嚓”一刀下去就搞定了,最多也就是三天两早上的事儿,不至于影响你的工作。再说,病了就得休息,你休息一下也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李素琴被他说得“扑哧”一声笑了:“高德明呀高德明,都说你是个闷葫芦,这不是也挺会说话的?这样吧,我先看看明天有没有什么大事,咱们再说好不好?”

“你工作上再重要的事对我来说都是狗屁,最重要的你是我老婆,是高星的妈,这是比天还大的事,所以啊,你的健康是关系到我们这个家的和睦和谐的头等大事。你首先要明白这个道理!”

李素琴翻着眼皮看着他道:“哟,高德明,你这张嘴今天是不是抹了蜜了?咋就这么会说呢?你最好还是别让我笑,一笑我这儿就疼!”她指着自己的腹部说,“对了,今天纪建国打电话给我,让我问问他托你问的那个事怎么样了?”

高德明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给忘了,这几天尽在忙活那个新品种的事了,要不然我现在给老杜打个电话?”

李素琴想了想说:“不用专门为了他这个事去打电话,这到底是个人情。再说,看现在他和玉婷这个样,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等杜占举找你的时候顺道给问一下。”

“这样也行,毕竟人家老杜今非昔比,不是当年那个落魄样了。”

“你看看人家老杜现在,人前马后跟了一大堆人。再看看你,”李素琴叹了口气说,“不过说实话,你虽然混得不如人家,可心里坦然,我还是愿意看到我老公现在这个样子,平平淡淡的尽力去做自己的事,我挺知足。”

两个人正在说话工夫,李玉婷的电话就跟过来了。李素琴接起电话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还在和你姐夫说纪建国的事呢,你电话就来了。”

李玉婷一听到“纪建国”三个字,心里那口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嚷道:“他是他,我是我,以后少在我跟前提他。”

李素琴吃惊地问:“你们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吃枪药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别提了,一提我这心里就堵。”李玉婷气咻咻地说,“我在老太太这里呢,打电话给你要说个什么事来着?让你这一岔就给岔忘了。”

“不着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说。”李素琴有气无力地说。

李玉婷在电话里听出来她的话音不对头,就急忙问:“姐,你是不是病了?你这是在哪儿?”

李素琴勉强地笑笑说:“我没什么事,你可千万别跟老太太叨叨,这要让她知道了又该说三道四了。你和建国到底又怎么了?”

“嘁!那是个死人!”李玉婷不满地骂道,“我今天在外面有培训课,上午临走的时候我还特地嘱咐他,下班别忘了接孩子,可都已经到了这会儿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打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手机关机,这日子没法再过了。”

李素琴这边还没打完电话,高德明的手机也响了,他拿过手机一看是倪亚兰的,怕引起李素琴的误会,就赶忙跑到一边去接电话。其实电话的内容很简单,倪亚兰只是提醒他别忘了要送自己一把壶的承诺,可高德明做得却不怎么光明。如果他不离开的话,说不定还没什么事,可他这一走,李素琴那双眼就像两把刀子一样,立刻就跟了过去,对李玉婷敷衍了几句,匆忙地收了线,起身摘下了挂在旁边的吊瓶,用一只手举着,悄悄地跟了出去,就听高德明在小声地说:“……已经没事了,这会儿还在挂点滴呢,有什么事明天见了面再说。”

高德明收起手机,一转身看到李素琴站在背后,吓得他叫了一声“我的妈”。李素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请不要这么称呼我,我也没你这么大的儿子。扶我去厕所。”

高德明连忙从她手里接过吊瓶,高举过头扶着她进了厕所。蹲在厕所里的李素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这么晚了是谁打电话找你?”

高德明胡乱地解释道:“哦,是、是一个客户。”

“是个女的吧?”

“嗯,是个女的。”

“和你关系不一般吧?”

“客户嘛,有什么一般二般的。”

李素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高德明,编这样的故事可不太像你的风格呀?”

高德明显得有些心虚:“瞧你这话说的,我编什么故事了?”

“高德明,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刚给你当老婆?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私密事不敢让我知道,还得跑外面接电话?”

“那不是你在接电话嘛,怕打扰了你。”

“编,使劲给我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厕所的门突然打开,李素琴站在门前,两只眼瞪着站在门外等候的高德明,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打着点滴的手正在束腰,透明的输液管前端已经出现了血液回流而成为一条红色的血线……

李玉婷给李素琴打完电话后,越想越觉得纪建国今晚很不正常,联想到头几天看到的那条关于“茶壶茶碗”的短信,憋在心里的那股火更是按捺不住了,“噌噌”地往外直冒。关于纪建国今晚的去向问题她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的话,她心里就像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堵得她寝食难安坐立不宁。于是,她没再多想,黑着脸直接就带着纪然回了家。

纪建国回家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见卧室的灯还开着,知道李玉婷还没睡,就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扫了一眼,发现李玉婷倚着床头正在看书,便故意地咳嗽了一声,以此来引起李玉婷的注意。夫妻在一起久了,相互之间也就有了一些暗号,纪建国并非是头一次这么晚回家,所以进门咳嗽一声,既是表明自己已经回来了,也是对自己迟归的一种歉意表示。

可李玉婷像没听见一样,身体甚至连动也没动,依然保持原有的姿势在继续看书,只是目光早已游离到了书外。纪建国从外面换了鞋悄悄地走到床前,尴尬地“嘿嘿”了两声,用极不自信的口气问道:“你还没睡哪?”

李玉婷突然翻身坐起来,眼神中带着全部的怒气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书用力往床上一摔,怒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开手机?”

纪建国假装一愣,两手从上到下一阵乱摸,皱着眉头道:“坏了,可能落办公室里了。哦,我想起来了,下午手机没电了,在办公室里充电呢。”

李玉婷用嘲弄的目光看着他这一套拙劣的表演,冷笑了一声道:“纪建国,别演戏了,说实话我都看腻歪了,你不觉得这样演下去很没意思吗?”话刚说完,她的两眼忽然直了,死死盯住了他的领口上方,发现在他衬衣的领口处隐隐露出了很小一点儿红紫的痕迹。她的心猛地一沉,突然之间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纪建国在外面果然有“小三儿”,因为在他领口处,留下的恰是一个女人的吻痕。

李玉婷顿时呆住了,惊诧地看着纪建国那张装作平静的脸,似乎在转瞬之间,她突然觉得这张自己非常熟悉的面孔变得异常丑陋,异常恶心。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大把稻草,扎得她透不过气来,全身也随之瑟瑟发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点燃后的爆裂声,一股炽白的火焰从她心底升腾,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爆发。她像个发了狂的母兽,抬起手一把就抓住了纪建国的衣领,用力地撕扯,随着衬衫的撕裂声和崩掉了两个扣子后,那块口型完整的吻痕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她眼前。

李玉婷脸上的表情在发生着急剧的变化,从震惊到暴怒,整个过程只是在瞬间就组合成了一体,歇斯底里地冲着纪建国怒吼了一声,然后便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

李玉婷落寞地走在大街上,纪建国身上的那块吻痕始终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彻底崩溃,那颗受到伤害的心此时像被一把尖刀胡乱地捅扎一样,连同她的灵魂一道都被这把无形的刀给一点一点地捅成了碎片,然后随手扔在了漆黑的漫空中,任其四处飘洒,漫无目的。

虽然尚值初秋,她却分明感觉到身上透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气,似乎将她冰封在了凝固的空气中。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后,才有一阵莫大的疼痛袭来,撕心裂肺般的痛让她无法承受,痛得她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凄凉,像一页摔碎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被放大了很多,使她的灵魂都感到了震颤。

李玉婷绝望了,两腿一软,“扑通”就瘫坐在马路旁,面对着空荡荡的马路,禁不住放声痛哭。她仰面望着黑洞洞的天空,脑子里闪过这些年与纪建国一同走过的路,就像这夜空中的斑斓,星星点点,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数起。她无法确切地知道,纪建国究竟是哪颗星球碰撞后所落下的尘埃,最终俘获了她那颗骄傲的心,之后便是两颗心完整地粘连在一起,像一条看不见的微波点对点地植入到另一方的血脉,最终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说起来,当年纪建国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冷傲的李玉婷追到手的,实属得来不易,因而倍加珍惜。其实,他俩的婚姻从一开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她的朋友们不看好,他的朋友们也不看好。李玉婷的闺蜜们在见到纪建国后,纷纷咂嘴表示不理解,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闻讯后专程从外地跑来面阻李玉婷:“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难道你就如此轻易地要把自己的一生给交代了?”

面对这些质疑,李玉婷始终不做任何解释。之后,李素琴作为父母的代表亲自对纪建国进行了“实地考察”,回家后撇着嘴摇着头,满脸不屑地对纪建国作出了评价:“人丑嘴大钱少无房,尤其那张大嘴,如果没有俩耳朵挡着,能对一块儿去!”

尽管很多人都在她跟前说三道四,可李玉婷像是吃了秤砣的王八,毅然决然地嫁给了纪建国,以至于他俩结婚后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一直被认为是签订了一个“不平等条约”。后来那位在外地的同学问李玉婷,纪建国到底哪一点能把你迷到如此?李玉婷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回答说:“如果要看一个男人有没有内涵,内看谈吐,外看着装,另外还需要看他写的字。谈吐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学识和修养,着装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位,写字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在李玉婷看来,善读书可以长才气,讲诚信可以增人气,淡名利可以蓄浩气,不媚俗可以显骨气,乐助人可以添豪气,做表率可以鼓士气,少计较可以养和气,不徇私可以树正气。大凡兼蓄以上八气者,方可称德才兼备、人中俊杰也。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人往往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结婚以后,纪建国对李玉婷百般呵护,两个人也像是铆足了劲似的,各自在事业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李玉婷的知性气质和纪建国的勤奋努力有机地结合为一体,夫唱妇随合二为一,曾经引来不少人眼羡和妒忌,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街头小径的浪漫流连,其身影所经之处,必然引起轻微的哗然。关上房门后,他俩的世界俨然与外界脱节,能干的男人和懂欢的女人叠罗在一起,又是另一番惊天动地,在嘶吼与娇喘的交替中,灵魂仿佛早已脱离了尘俗而升上了九霄,人间最平常的性,同样被二人的幸福演绎到了极致。

于是有了纪然。

随着纪然的降生,他们之间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完了孩子的李玉婷并没有因此影响了她的工作,反正在大学里教书也无须坐班,这段时间倒是让她对人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一改过去的冰冷孤傲,开始主动地与他人交流和沟通,于是,她的职称一步一步地从助教到讲师再到副教授,平平稳稳地得以晋升。纪建国的仕途也和她大致相同,从小科员到副科、正科、副处,同样顺风顺水一路升迁。从某种意义上说,纪然是他俩的福星,或者就像世界杯上那只章鱼帝,纪建国在第一次升迁之前,正好赶上纪然过“百岁儿”,将儿子抱在怀里问:“你看你爹能不能升官儿?”谁也不知道纪然是否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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