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真的以为只有悲伤的时候才能流眼泪吗?
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她解开自己的衣裳,给自己喂奶,完全不避我的嫌,好像我不存在一样,她说,有的时候,饿,也是哭的理由。
我说,嗯,也许是我误会了。
她说,你要是责怪自己就想是误会,责怪别人就想是欺骗。别傻了,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而且后来骗着骗着都骗出了惯性。
我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又想不通为什么要对那么久远的事情感到可耻的,我说,你怎么不一直骗下去呢,于我来说,骗一辈子,他就成了事实。
她摇了摇怀里的孩子,说,呵呵。
我说,我一直想问你,但是总怕你会误会以为我还想着你,我现在明白不怕了,我想问,你和我分手之后,是什么时候和庞大海走到一起去的?
她说,你真的想知道么?
我心里一沉,说,想。
她说,就是他被你削掉一只耳朵的那天下午。
我说,我想不明白,他凭什么帮你,就一个男朋友的名头?
她说,我把不愿意和你做的时候,我和他都做了一遍。
现在是相对过去的后来,也许在未来还有一个后来,后来的唯一作用似乎都是告诉我们一个谜底,残酷而锋利,我不知道此生有过多少人对我说谎,可是当他们在我们前表演时,即便他们的心意都是虚假的,可我所感受到的幸福和温暖确实真实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他们却都统一的放弃对我的表演,在敞开真相和让我开心的抉择里,他们都选择了前者。我听到以后,心中竟然没有任何的不适,甚至有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我从未用这样全新的目光看待过眼前的女人,而当我换了一个角度,她确实十分陌生,也并未因为这份赤裸的真诚显得美丽。只是我觉得她所欺骗的那个人仿佛根本不是我。
当孩子吃完以后,我问她,女儿叫什么啊。
她说,叫林美倩。
我说,林没钱?
她说,什么没钱啊,我们可有钱了。是美倩,美丽的美,嗯,美倩的倩。
我嘴里哦着。慢慢地抱过孩子,不停地逗她,嘴里说,美倩,美倩。孩子不太认生,不哭不闹,小脸粉嘟嘟的。
我说,孩子真漂亮,和我长得像。你说,孩子应该叫我什么呢?
她说,你想她叫你什么,当然是叫你的名字啦,美倩乖乖,跟妈妈说,孔,不,凡,孔,不,凡,孔,不,凡。
孩子看了看妈妈,笑了出来。林琳大喜,哎呀,我家宝贝笑了,第一次哎。说着就坐到了我身边,抱着孩子又闻又亲。说,孔,不,凡,孔,不,凡。
我看着林琳的唇形,似乎有些什么在心中被触醒。
我们在里面坐了一个下午,最后在楼梯口告别,这个女人成为母亲后竟然更加的风情万种。
说我心里淫虫没乱拱那是掰的,只是,面对她的时候,我似乎再也拿不出那份精力。无论是她在岁月里变换了模样,抑或,因为我从未认识过她,她在我眼里俨然成了一个陌生人。也许在一个不算远的过去,我还能撑起色胆去邀请她到我的床上共舞一曲。只是我捡起了什么东西,再也没能放下。
这就是情吗?我不确定,只是我明白,我不可能再怂恿自己去绘出一幅错觉。此刻,我说不起是悲伤,但也不是喜悦,我人生第一次站在了一个平衡点上,我想,别了旧情,当我还妄想能有所延续时,我才发现,现在的我都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我想,我和她再也不可能一起坐下吃饭了。
我驱车回到小区,那条林荫道已经不能名副其实,路两旁的树叶都掉得很严重。当那保安室的大门快要偏出我的视线时,它起开了,我以为我会看到小保安,却依旧是那个糟老头。
我心中有些失落,正要进入小区,突然车窗被人敲响。我转头一看,他滋着一嘴黄牙,那是一个浑浊而友善的声音,他说,朋友,请等一下。
我将车停在路边,走下车来,我看到夕阳洒在他的脸上,眼神熠熠生辉,透露出一股安详。他说,朋友,你叫孔不凡的是吗?从前你和小马聊天时,我就记着你的名字了。
我说,你。
他笑,摇了摇脏兮兮的手,我知道我自己的状况,我这精神状况,时好时坏的,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冒犯到你,真是抱歉。
我笑着说,原来你不是傻子啊。
他也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傻子了。
我看他,除了前卫的造型比较跟傻子合拍,语速舒缓,吐字清晰,甚至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只不过,我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却不想就此告辞。
他说,我很多次看见你路过保安室往里看,小马走了。
我一脸惊骇,走了?
他说,别紧张,小马去北京了,去找他的妈妈和老子,去找那个爷爷。朋友,我今天其实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我就是想跟你道别,我也要走了。
我心道坏了,难道又出问题了,我说,那你家在哪啊?
他说,告诉你,你也不见得知道,反正不近。
我拿手掌在他面前舞了舞,他推开我的手,说,我没事,我好着呢。
我说,真的啊,那你,你家在哪?
他笑说,你怎么跟傻子一样,我都说了你不认识,我今天来对你告声别,毕竟,在这里这么多年,也就你和小马和我说话说得最多,不知道你怎么想。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这里,你和小马都是我的朋友,朋友,趁我清醒的时候,我得上路了。
他转身很是果决,向北走去。
我回到家中,打开电脑,在回收站里有一段视频。这是我还未解开的谜语,我从未想过删除她,只是害怕自己总是不经意的打开。今天我仿佛知道了答案,我心中一点都不着急,也许因为期待的时间太久,当答案要来临时,心中竟然有些抵触,我甚至希望她来得慢点,再慢点。
她秀美丰盈的脸庞出现在显示器上,那张瘦削平凡的面庞也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她们都在说——孔不凡。
我低语了一句,原来她们就说了这个。
我走到阳台,看着腻腻歪歪的斜阳,升起了永别的情愫。其实你我都一样,我们在生活里总是不经意的回忆起过去,即便是那些你深以为遗忘彻底的事情。我想,我们所忘记的,是忘记了自己还懂得回忆,不然这解释不了,我们自以为是的豁达从何而来。
我不信我过去的一切悲苦都是上帝对我的历练,如果可以,我恳求上帝,还是管管物价去吧。我从前认为,我死都不能逃离过去,后来我发现,死其实是可以的,可是我又怕死。而那些曾经来过我生命中的人,就此不再出现,和死无别,我只能看着他们矗立在我的生命里的海角天边。林琳,娜娜,孙老板,庞大海等等等等。他们在我生命对我截然不同,可我想,当我回忆起你们时,我对你们已是无情了,请相信我,无情是我对你们最后的一份真情,我会依旧惦念着命中出现过的你们,你们的都是我们的贵人,我虽说不信上帝,却真确地能把到你们曾经展现给我的,当做给予,哪怕恶毒,我也视为真情。至少,我离开你们时,你们未曾欺瞒,坦诚相待。
就这样,我启动了这辆吉普去往了上海。
我的生活似乎就是一本俗烂的,而我就是那个无能的作者,有情有义的人都离开了我。谁都会有人在自己生命里来去匆匆,我知道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而我是否太过悲催,经历了太多的可悲,却只历练出一颗装满了悲剧的心。当好事来看,也许因为对于痛感的麻木,我总能在悲伤过后快速振作起来。
我也曾经想不通我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扮演的谁,我时而猥琐,时而怯弱,只在一个为数不多的时刻才突然正气凌然,我曾想这里面到底哪个是我,而我现在明白,这其实都是我。我也曾迷茫,至少在今晚我知道我将何去何从。
我拿起手机,给二爷发去一条信息,我告诉他,车的卖家已经找到,交易已经完成,钱款明天打到你账上,你把银行账号发过来。另外,祝你新婚快乐。
无论如何,这四万都是我应该给的,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自我赎罪。我并未直接伤到你,可当真是我的无意,请原谅我,王年彪,请允许我把这件事对你隐瞒,即便同样是临别,我依旧有不了了了那样的勇气,我确定我不能让你知道,那天报警的人是我。我只记得当我看到那满背的纹身,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报复,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打小报告,是我告诉了值班的老师。摧毁你世界的人不是我,可是我却无法逃脱这份罪责。这四万远远不能说明什么,可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此刻天光渐收,漫天的霞光在西边褪去。我即将驶出这个小区。陈烨一直不屑于我所有的不信,就像娜娜不屑我对星座的偏见,其实,我是信的,就像我信命,只不过,我总是无限制的使用大自然给予我的本能,这种本能叫挣扎。
也许保留这份任性是一件好事。我无比讨厌的上海这个城市,现在却想只身前往,也许是为了找到陈烨,如果遇到她,是一场缘分?还是说又是一场荒唐?但是我清楚,此时心中我更多的是对这座故城告别的怅然。这也是命。我信命,却从未认命。陈烨在那里或许是我去到那里的一个契机,不过,我想在内心里,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换一个环境。如同我相信悲伤是真情,如同我似乎只能在颠沛中体会安定,这有多无理,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我却不能阻止自己,我打算启程。
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在后视镜里看了看那个熟悉的阳台,确定灯窗全部关好。当我侧过脸来,我看见草丛里传来一阵耸动,我凝神定睛,以为流浪汉又傻了。他探出头来,我看了个清楚,竟然是大黄。他似乎也在看我,一条硕大的舌头在鼻子上舔了一圈,我不知道带着狗旅行会不会又触犯王法,不过我愿意以身试法。我打开车门,车内灯亮起,我想它一定看清了我的脸,虽然只有黑白。我唤了他一声,拍了拍副驾驶的坐垫,说,过来。他一跃便上了车,我笑了起来,不知为何。
我点起一支烟,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我又笑,旋即掐掉,同样不知为何。
我想问,是否有些事注定不可逆,既然如此,我愿意把这些事归结为上天的阴谋。他在我无尽的假设里,走了我以为最糟糕的一条,毅然决然。但那又如何,小爷乐意奉陪。我和一条狗,一个朋友,行驶在203国道上,我也知道我还是会在下一次的摧毁的面前倒下,只是乘着风,趁着我还有力故作坚强,我必须上路。我也不知道我怎会选择会在夜晚上路,只是心里觉得刚刚好。
我看了看手机,十九点半。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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