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往我嘴上瞄了一眼,抽出一根烟给我点上。而我却推辞了,我说,不了,今天不太想抽,喉咙里像卡了痰,咳不出来,还有点恶心。
二爷说,别是咽炎了,哎,我们这帮以前拿命玩的人现在多多少少都有些病,年轻的时候以为身体棒的很,怎么玩都不没关系,你记得小伟么?就是那个背后纹一菩萨的那个。
我说,我记得。他能喝的么。
二爷牵扯了一下嘴角,呵呵,是能喝,喝出胃出血了都,你说他丫不傻逼么?拿着白酒和人啤酒干,直接把自己扔医院里面去了。然后花了大钱,他女人也跑了,最后还是他亲哥给的医院钱。
我说,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在酒桌上哄酒。你说这酒能多好喝?,同样,我从来不觉得哄酒有多有趣。尤其是那些口才不行,酒胆又大的,基本上两三句哄下来就开始骂。我很讨厌这样的人,当然,你别多心,这里面肯定包括你。但是我却从来不曾阻止过他们,因为我喜欢看戏,他们没有剧本,没有导演,没有灯光,没有替身,只当酒杯送到嘴边,一个个都露出了苦逼的脸,我想他们是忘词了。他们把自己当鸭子赶上了架,我就喜欢看他们下不来台的样子。喂,王八蛋,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停下一个人念叨着,看着他。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不凡,我你觉得我有病么?
我不能让他失望,说道,嗯,有。
二爷说,什么病?
我指了指脑袋,故作一脸尴尬。
他说,嗯,是的,其实我这都快揭不开锅了,但是我还是做了件事情,想来挺后悔的,但是我还是做了。
我说,你把谁做了?
他对着我勾了勾手指,神神秘秘地道,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他家后院,因为今晚的月光实在明亮,抬头仰视时,我甚至会觉得有些刺眼。他们家的后院比前面的天井要小一点。我看到了一辆车,虽然他还被帆布盖着,但是我已经看到了轮胎。
我说,这是车么?
二爷像大卫科波菲尔一样,“唰”的拉开帆布,是一辆吉普。
我说,哟,还会变魔术了,你也给我变一辆出来瞧瞧。
二爷说,这车不错吧。
我看了两眼,是不错,挺大的,你就喜欢大的,这车怎么的也得二十万吧。
二爷说,这都让你给猜到了,差不多这个数,不过还少一点。
我说,嗯,怎么从来没见你开过啊?
二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估计真是这里有病,我发现我没本事把它开出来了。
我说,那种车是谁开进来的?
二爷说,你嫂子半年前开进来的。
我围着车转了一圈,这车还相当的新,我说,这车蛮好啊,没人开真是可惜了,这样吧,我来。
二爷说,你行么?
最后我以刮掉两个车头灯的代价把车开了出来,但是二爷一点都不心疼。我倒是有点拉不开颜面,我说,王二,这车灯我明儿给你安上,指定赔你的。他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说,你不用那么在意,能骑出来就是好的,车,本来就是骑的嘛,我就特别对那些当艺术品关在博物馆展览馆里的老爷车感到惋惜,好好的车,被人当花瓶一样观赏,车不是都是拿来骑的么?
我说,嗯,还是你对骑有研究。
他说,就是这样的,车,得有人骑他,我觉得这才实现了车的价值。我信,被人骑就是车的命,我是一个信命的人,你信吗?
我想起了那几个被我扔掉的鸡蛋,我说,信。
原来这车是半年前买的,而且是王二和他媳妇离婚之后,他说想骗骗自己,我不懂。我们驱车到了一处远郊,二爷下了车,一屁股落在草地上,也不知道扎不扎人,我也跟着下了车。他拿出那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又抽出一支来,说,你抽么?
我摆摆手说,不了,今天是真不打算抽了。
我四周转了转,我自认为没有王二那么坚硬的菊花,找了一片草软的地方坐下,离他不远,我说道,你这车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说,其实买了也没多久,我和你嫂子结婚前就商量买辆车,离婚之后,她都不在了,但是我到买了。我说我有病吧。你嫂子在的时候说,她说过一句话,她说她也不在乎车怎么样,她就希望能有一辆自己的车,然后由我可以载着她去远方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远方。
我胃里一阵翻涌,说,把手放下来吧。你白天不是想说什么的吗?你看这四下无人,有屁快放。
他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人也走了那么长时间了,现在说这些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说,能多长啊,也就半年。
他看着我,用询问的眼光,是啊,才半年,我怎么觉得好长时间了呢。
我说,你把别人睡一辈子的女人的总量,在半年里都睡了,当然觉得时间长。
他嘴角一跳,说,你肯定以为我不想她了,呸!我要是说我不想她,那是骗自己。你知道的,我初三的时候就把她接我家去住了,这多少年的感情了,你算算,那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连干一个姑娘的勇气都没有,我就把她接到我的卧室里面了,那时候我爸几乎要了我半条命,我爸说,你个畜生,上学没本事,还找什么女朋友,你们懂什么是爱情吗?你们担得起你们嘴里所说的爱情的责任嘛?还敢带家里来住,你是了解我的性格的,我这辈子被人打过不少次,就几十个围着我的时候,我也没怕过,我他妈一样敢把那个领头的打成脑震荡,我早就跟自己说过,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打我,打我我就可以还手,我老子那天打得我肋骨估计都断了,然后把我身上衣服扒得一件不剩,我老子很少打我,你知道我爸那会儿所谓的打我不过就是拎拎我的耳朵,但是那天下手真的特别狠,我怀疑我老子那时候杀了我的心都有,但是我没还手,我甚至我觉得我那时候连动物都不如了,没有逃生的本能了,也不是说我不怕死,其实我怕着呢,但是,我就是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真他妈想杀了我。我猜他最后停手是因为打累了,我老子说,你滚,给我滚,就当我没养过你这个贱种,你他妈身上什么东西不是我给的,你滚出这个家,还女朋友,就你这副屌样,出去三天就能饿死。
他静静地又抽出一支烟,我没有说话
他说,现在想来我真是他妈的胆大,我连内裤都没穿就上街了,要不是我老娘哭着把我拉回去穿上了几件衣服,我估计我就被人当盲流抓起来了。我穿上那些衣服的时候,胸口疼得都没法喘气,但是,我临走的时候我还是对我老子吼了一嗓子,我说,姓王的,今天你要了我的命,从今天起我们父子断绝关系,这身衣服我早晚还你。
我说,呵呵,你还真有志气,还知道要还衣服。然后呢?
他说,接下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还要我再说一遍。
我说,你不是讲故事么,别讲漏了。
他哈哈大笑,说,嗯,然后啊,然后我就在蔡三毛的蓬里呆着呗,白天躺在床上养伤,晚上站在蓬里养伤,你说我那时候身体结实吧,那么重的伤,我两三个礼拜就好了。然后我妈就找了过来,她一看到我睡的地方,就哭了,她说,孩子你太苦了。其实你知道的,我那几天快活得不行,白天睡觉,下午看蓬,晚上跟老大拿点钱然后就出去快活。我妈在的那几天我把晚上的活动给取消了,她在我那睡了几个晚上,最后都跪着求我了,让我回家,她说,你太苦了,我说,这可是你求我的,我跟你回去,但是你别指望我再叫那个男人一声爸爸。
然后我就顺理成章的回家了,我在蓬里的那几天和瑶瑶都不联系了,就打过一次电话。离家头几天身体浑身都疼,我说,你来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就高兴了,我为了你伤成这样你不心疼么?
她说,谁要你把自己当沙袋一样被你爸爸按着打了,你不会还手啊?
我说,瑶瑶,你就来看看我,行么?
她说,等会儿说吧,老师划重点呢。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我想,她怎么说都是学生,我当流氓不要紧,我不能拉着我的女人和我一起当流氓,那我们组成的家庭就不叫家庭了,叫团伙,我更不能让我的儿子出生在一个流氓团伙里,也就劝服了自己,还是学习功课重要点。
我回家那两天日子真的特别舒坦,没事就去学校找你玩,有事就出去帮老大撑场子,而且我看到她,我看到她看到我了,她不敢看我,我那时候以为肯定的,她这是想我了,我就一直不和她说话。最后她先投降了,她说,她还能跟我睡一张床么?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女人都是矜持的,男人都是不要脸的,一个女人可以对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可能,她爱你爱的都不行了,现在人家给你脸了,你能不要么?我说,来吧,我给你把被子焐暖和和的。
其实都怪你们,我那时候和你在一起混得时间太长了,你们这群鼠辈,一个个都贼兮兮的,我就看不起你们,看不起你们男人。
我说,别说得你好像不是男人一样。
他说,我是这么认为的,女人的害羞都是矜持,男人的害羞都是做贼心虚。
我面色笑呵呵,说,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他丢掉那半支烟,啐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喷出老远,说,远吧,我有内功的我,我刚刚说哪了?哦,说到一种可能了是吧,其实我忘了还有一种可能,我和她处了三年,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你不知道的了。那小半年你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心想你一高三的学生还出差了,但是,哥们那时候真心的不在乎你。
我说,你这话说得我一点都不伤心。
他说,不是,我那时候,也不跟蔡三毛了,他们在蓬里砍死了一个人,那人竟然是什么什么书记的小舅子,我就操了,你有这么牛逼的姐夫干嘛不去澳门赌,跑来这赌什么,这不成心给我们添堵么。反正蓬是被查了,人也被逮了,我幸亏是练田径出生的,不是脚丫子利索点,我也被逮进去了。然后我就跑路,其实也没跑多远,先是去的常州,后是去的淮安,接着又去了常州,最后跑南京去了,整个就一省内漫游。我那时候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但是我不能回去,于是我在常州路上又干了几票,我当真一个人都没有伤,我那时候特别能体会,能活着都不容易,而且我专挑那些开好车的抢,我要的也不多,就拿几百,我知道他们也不在乎这个钱,我也心安理得,我告诉自己,这叫劫富济贫。
我说,这是劫富济你。
他说,没错啊,我就是贫,反正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回去肯定要被捉,加上我这几年伤人的案子,我想没个十年我是出不来的,我说我不能进去,我一进去了,我的女人肯定跟人跑了,我这辈子赌什么都是赌大的,其实赌得大怎么了?赌得大也是因为我输得起,你让刘翔赌五十万一把的牌,他肯定敢赌,你让让他拿那两条腿赌试试。唯独这个,我是输不起的,我不能拿我的女人去赌,我为她吃了太多的苦,怎么能说失去她就失去她。那时候她也已经是高三了,一毕业,我们就能结婚了,何况她还说过她要给我生好多孩子,我们还没生呢,我不能被捉进去。所以我在外面的那三个月,我每天吃着一块四的方便面,每天对着自己说,你不能被抓进去。那些日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是我有生以来最苦的日子,我有一回甚至饿到和另外两个人出去杀了一条野狗烤了吃,还差点了烧了人一田的油菜。我那时候往家里打个电话都心惊胆颤的,我说,我妈,瑶瑶还在家住着么?
我妈说,嗯,住着的。
我说,我妈,你别亏待了人家,当然你也别亏待了自己。
我妈接着问,你就不能问一问你爸爸怎么样嘛?你从小就死倔,跟你爸爸一样,说你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倔,也怪我从小惯着你,现在把你惯得连人样都没有了。
我说,我不能打了,就这样吧,等风头过去了,我会回去的,你帮我好好照顾瑶瑶啊。
其实我还可以打很久,我可能真的是港剧看多了,总觉得有谁在偷听我的对话。但是你说那些高端的科技对付我这个小辈肯定是没必要的嘛。但说真的,那几个月真实在太苦了,可哥们我依旧觉得值,我觉得远方有一个属于我的姑娘站在窗边看着月亮,看着看着,月亮里就浮现出我的笑脸,这多养心啊,啊!你这个傻逼肯定理解不了这有多浪漫,所以我一直在坚持,我那两个朋友也不知道我心里怎么琢磨的,反正就觉得我特能顶,估计是被我感动了,也跟着我坚持。
然后也就三个月过去了,那时候你们还有三四天就高考了。
可是当我回去以后,她竟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你猜我怎么着?你肯定猜不着了,你一定以为我把那个人砍成人棍了是吧,没有,你完全错了,我只是把她们俩都叫到我跟前,那天也是晚上,她就站在他身边,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我心说,瑶瑶,你得站到我这边才对。我问她,你是真心爱他么?你知道用大丰话问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别扭,但是哥们就他妈说了,我说,你是真心爱他的么。她看着他点点头。我又问他,你是真心爱她的么,他看着我点点头。
当时我一兄弟就在我旁边,对了,就是那个喝成胃出血的小伟,他刀都拔出来了,我还让他不要带刀,我知道场面要失控了,但是我心里头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看到这个男人,别说被捅死,活剐了都行。
我说,那你看到了么?
他一拍大腿,他妈的!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么?他妈警察来了。王八蛋啊,肯定是你们学校的哪个老师报警的,城南派出所原来离你们那破逼学校那么近,我们连助跑的路都给堵上了。仨人就被弄进去了,我心想完了,这两个月的路算是白跑了。
我说,那你最后不也还是没什么事么?
他又点了一支烟,说,这就最后一支了么,现在烟真不禁抽?嗯,我是没事的,全是依仗我老子,我老子还是有点门道的,他拿钱出来打通了关系,把我一起弄了出来,毕竟我之前犯的事,是好前一阵子的了。我出来以后已经是第一件事,哎,想来也不应该,我出来以后第一件事应该是喊我爸一声爸才对,但是我没有,而是直接去了你们学校,我又找到那个男的,我想对他说,你对她好一点,不然我死都不会让你活着。但是,我都没找到他。
我说,你太文艺了。
他说,啊?
我说,别说了吧,腻歪,我有点要吐。
我低头看了看表,外面不早了,这点我就得睡觉了。现在不能熬夜了我。留着点事,以后再说吧。
他掏出手机一看,哎哟,真不早了,那咱们回去吧。
我想我是没有能耐把这车再给停进去了,在车上的时候我对他说,我们现在几乎每天都能见面,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你了,但是我还真不知道,你发生过这么多事情。他好像以为我在夸他,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简单的跟一张白纸一样,哥哥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我问他,你说了一晚上,最重要的还没说呢,你为什么买这个车。
他低着脑袋,鼻腔里气声很响,好像喝酒过猛的大喘气,他说,这是我答应她的事,我想只有我做完了,我和她才真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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