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忽然一拍桌子,一张结实的山榉木桌子登时四分五裂,筷子与木屑四散纷飞,驾驭着鹰眼的杀气,每一根筷子每一片碎木片均是一把快刀!
窗外的竹林无风自动,竹叶纷纷扬扬地不停落下。
胡醉不禁暗叹:好深厚的内力,好凌厉的杀气!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酒馆内的杀气,都是他一个人身上发出来的。高手!
待窗外的竹林静止,最后一片竹叶落下,酒馆内已多了十具尸体。每一具尸体的身上,或是咽喉,或是心口,都插着一根竹筷,或是一片碎木头。鹰眼冷冷道:“既然都是垃圾,就别在此碍手碍脚。”
胡醉还活着,林寻风也没有变成尸体。因为胡醉身上,也有杀气。
鹰眼的眼里又放出了鹰一般的锐利光芒,也忍不住暗叹:高手!
两个人的脑门身上都已有细密的汗珠渗出,都在暗暗戒备,蓄势等待对方下一轮杀气的迸发。
鹰眼盯着胡醉,胡醉看着鹰眼。两人都面无表情,按兵不动,只待对方一动,便以攻为守,后发制人。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林寻风躲在胡醉的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口,小屁也不敢放一个。
但林寻风刚刚吃了几颗黄豆子,现在就想放屁。有些屁来了,真心忍不住。他左右扭动着屁股,但扭来扭去,小屁便被他扭成了大屁,“咕”一声放了出来。
“爽快!”林寻风舒了口气,在心里说道。但他很快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胡醉的脸色已有些发青,头上也有丝丝青烟冒出。
原来林寻风放了一个响屁,胡醉的耳朵就忍不住动了动,杀气立时稍减,鹰眼见状,便立刻催动内力,杀气便如万马奔腾,万箭齐发。虽然胡醉及时抵御,却还是被笼罩其中,只要稍一懈怠,便会五脏俱裂而死。
林寻风目瞪口呆地看着对峙的两人,不明所以。他忽然看见一只甲虫从窗口飞了进来,飞到两人中间时,忽然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死掉了。
鹰眼暗暗加劲。
甲虫的尸体就慢慢的在地上移动起来,待其移到窗边时,窗外的竹林忽然也开始摇动起来,竹叶扑簌而落。
鹰眼终于发起最后的猛攻,窗外顿时飞沙走石,黄叶乱舞。
他要一举毙了胡醉。
胡醉的嘴角已有鲜血流出。鹰眼在冷笑。
胡醉突然拔刀,折花刀刀光一闪,凌空劈下!
窗外的一切忽然就复于平静。
鹰眼靠着墙,流着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刀,不仅劈开了他的杀气,他本人竟也被刀气所伤,跌出一丈开外。
鹰眼的嘴角也淌出血来,他擦着嘴角的血,惨然道:“我祁连鹰今日认败,但请阁下留下万儿来!”
胡醉喘着气,道:“古月胡,单名一个‘醉’字,醉生梦死的醉。”
祁连鹰道:“胡醉,好!我祁连鹰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善罢甘休,也从来不会得不到!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胡醉想不通祁连鹰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的马,为了一匹马要了十个人的性命,也差点要了胡醉的命。
他想,也许祁连鹰只是一个狂人,马只不过是他杀人的借口。
胡醉左看右看,怎么都不觉得自己的马是一匹好马,除了会流点红色的汗之外。他觉得自己的马坏透了,就比如今晚,原指望着汗血宝马的脚程快,趁着夜色还不深能找个落脚的地方。想不到这匹坏马将两人带到这荒山野岭就不走了。现在胡醉和林寻风两个大男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却已酣然入梦的马儿摇头苦笑。
胡醉看着面前的篝火,又看看林寻风在火光映照之下白皙的脸庞,心道:要真是个小娘子就好了,与佳人一起赏月观星,道是一件美事。可惜是个姑娘脸的爷们。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林寻风啃着白面馒头,问道:“胡大哥,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胡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小子!要不是你今天在酒馆惹了那伙人,我们能耽搁那么多时间吗?也就不会找不到宿头了。我跟你说,你要真打算跟着我混,以后就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林寻风道:“原来大哥是为没找到宿头而烦恼。我倒是觉得睡在外面不错啊!以天为被,地为席,还能看着星星月亮呢!”
胡醉嗤之以鼻:“是不错!你第一次当然觉得新鲜,待会儿冻死你!”他扒了一些落叶到身上,接着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一定是个富家子弟公子哥啦!怎么放在好日子不过出来自找苦吃?”
林寻风自胸前掏出一本书来,道:“任侠之流,其术足以使人输诚向往……乱世之中,男儿岂可受累于笔墨,自当投笔从戎,试刃吴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此种生活,岂不快哉!”他合上手中书道:“这本《游侠录》我已经读了好几十遍了,爱不释手,还有《太白诗集》更是让我热血沸腾,尤其是李太白的这首《侠客行》。”他曼声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胡醉翻了个身,掏了掏耳朵。
林寻风问道:“胡大哥,你在听吗?这一首‘侠客行’古风,写的是战国时魏国信陵君门客侯赢和朱亥的故事,千载这下读来,英锐之气,兀自虎虎有威。”
他说地津津有味,胡醉却已打起鼾来。
林寻风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困了,正要躺下,猛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跳起来跑过去猛摇胡醉:“胡大哥!胡兄台!快醒醒,赶紧醒一醒!”
胡醉醒来,按住刀柄,低声道:“什么事?”
林寻风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要怎么睡?你,其实不用紧张的。”
胡醉强忍怒气,道:“嗔拳不打笑面,要不然你早已死在我的刀下。”
林寻风歉然道:“我实在不知道胡兄起床气如此之重,明天我一定好酒好菜地跟胡兄赔罪。胡兄你还没有告诉我要怎么睡呢?”
胡醉不耐烦道:“就跟我一样躺下睡!”
“可这又脏又冷的……”
“你不是可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吗?这么大张床还不够你睡的?”胡醉挖苦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可是还缺少一只枕子。”
“要不要再给你找个姑娘来让你搂着睡啊?”胡醉怒道,“大哥!拜托你安分些好不好,明天还要赶路哪!”
林寻风只好闭了嘴,却仍旧不躺下,抱膝坐着抖作一团。
胡醉无奈地摇了摇头,爬起来,将篝火移开,在上面铺上些干草,又砍下些树枝搭了个挡风屏遮着。
“你睡这儿吧!”他对林寻风说。
林寻风高高兴兴地躺了上去,登时觉得暖和了许多,不由地赞道:“胡大哥你真厉害啊!”
胡醉淡然道:“像我们这些江湖浪子,不学会照顾自己,却又奢望谁来疼呢?”他眼望远方,星光之下,眼中满是寂寞萧瑟之意。
秋虫在哀鸣,泣饮着衰草上的露水,看来已到了夜里最冷最难熬的时候了。
胡醉忽然觉得有些冷,便拿出酒壶来猛灌了一口。
林寻风闻到好浓重的一股酒味,道:“胡大哥,你在喝酒吗?给我来一口。”
胡醉道:“这是劣酒,劣酒通常都是烈酒。你喝不了的。”
林寻风道:“我既然决定跟着你混了,你能做的事,我也一定要学会做。”
胡醉把酒壶抛过去:“酒是会喝上瘾的,可别喝太多啊!”
林寻风说道:“你是怕我把你的酒喝光吧?呵呵,喝光了,我就请你喝上好的竹叶青!”
胡醉的眼里忽然有了笑意:“爽快!我好久没有跟人家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他夺过酒壶,猛灌一口,又递给林寻风:“再来!”
林寻风也喝了一口,问道:“胡大哥,江湖到底是怎样的?”
胡醉愣了愣,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江湖,每个人的江湖都不一样,但却有一点是一样的。”
林寻风道:“哦?是哪一点?”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你身在江湖,就一辈子,也逃不开了。”
“听你的话,好像江湖令人痛苦,可是书中……”
“书中的话你也相信?那是骗骗你这些小屁孩的。我劝你还是回家吧!如果不是无可奈何,谁愿意沦落为江湖浪子。”胡醉的眼中满是无奈。
“侠客!”林寻风大声道:“仗剑江湖载酒行,不就是为了快意恩仇,惩奸除恶,维护正义吗?”
“走江湖,你以为是去西天取经啊!身为江湖浪人,无论是刀客剑客,还是山贼强盗,过的都是刀口舐血的日子,连自己的命都不晓得将会丢在何处,连自己都不知道,手中的这杯酒会不会是最后一杯。还有谁,会去顾及别人,更不要说是什么伸张正义了。”
“那你呢?胡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林寻风不依不饶。
“我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吃好睡好,就这么多!但是今晚想要睡好看来是没指望了。我劝你还是赶紧丢下满脑子的幻想吧!幻想终究只是幻想,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永远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的。”
“我……”林寻风道。
胡醉赶紧打断他:“你放过我吧!我好困哪!”
林寻风闭了嘴。
世界终于清静了。胡醉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他要美美地睡上一觉。
“胡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在江湖上走着,忽然半道上杀出一个美丽的女侠,然后……”林寻风又开了口,坚持他美好的幻想。
胡醉本待发飙,但是当听到“女侠”二字时,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着,轻声道:“想过……”
仗剑江湖载酒行的岁月,真的有传说中那般潇洒吗?多少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多少个沦落江湖的游子浪子举杯,却无影与对,只好独酌。浪子渴望来一点月光,好让自己能够感觉到来自远方的一点温暖,可以温一壶月光下酒,可为何只有也风吹着那竹林依然,吹得那黄叶萧萧而落,落在心头,落了满阶……
像枫桥夜泊的张继,无人懂,霜夜独立听乌啼。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