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并不是我所想象的整片平地,中间有一条像是被人用斧子劈出的巨大裂谷。或者换一个更合适的说法,裂缝。这条裂谷极长,在我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都看不到尽头,而上端开口又极小,最窄的地方成人一步就可以横跨过去。如果不是站在边上,很难看出这里有条裂缝,更不用说刚才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用手电筒往下照,裂缝下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而里面竟然长了很多交错纠结的藤蔓,大部分从这边的岩壁长出,又没入对面的岩壁。岩壁上长植物当然不是没有可能,长小树的都有,但是绝对没道理长成眼前这个样子。
下面那些藤蔓生长之密,几乎形成了一张网,来回穿梭的藤蔓如同针线企图将这道裂缝缝合,人如果掉下去十有八九会被它们挂住。
我站在上面又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样毫无意义。下定决心之后,我脱掉外套,把它系在腰上,然后将手电咬在嘴里,攀着岩壁直接下到了裂缝之中。
一到下面就感到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我发现无法再爬下去了。这个裂谷是下大上小形的,两面崖壁向里凹陷,除非是壁虎,否则根本攀附不住。
看来要下去,只能借助这些藤蔓了。
我尽量集中注意力,不让自己去想其他东西,抓住一根藤蔓,尝试着慢慢地把全身的重量压上去,这些藤蔓竟然都是从岩壁内部长出来的,每一根都有麻绳粗细,承受我的体重足够了。但是藤蔓非常柔软,还很有弹性,想借助它们行进还是有点难度。于是我抓住几根藤蔓,用一种人猿一样的方式开始往裂缝深处移动。
这里的藤蔓实在太多,我一边往下一边尽量不让自己的下半身被缠住。没多久就看到一团纠结在一起的藤蔓上有一个人影。
果然是掉到了这个裂缝里。我深呼吸了一口,慢慢往那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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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杨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被几根藤蔓缠绕,她的一只手臂不见了,半边身体都浸在血里,那些血液已经开始发黑,但是她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我不觉一惊,她还活着。
我加快速度荡过去,让自己挂在她的边上,心想是不是应该把她带上去。但是在这种地方要把一个人弄上去谈何容易,而且这人看上去也再经不起我折腾了。
雪莉·杨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一张纸,连我这种白化病一样的肤色跟她一比都可以算是面色红润有光泽。
纠结的黑色长发下,那双眼睛忽然睁开。她眼珠转动了几下,一看到我,迷离的眼神骤然清晰起来,呼吸也突然变得急促。她挣扎着想抬起另一只手,嘴巴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喂……”我把手电筒从嘴里拿出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几个字:“救……求……”
我愣了一下,她是想让我救她吗?但是即便我是神医,面对这样的状况也根本无能为力。
她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而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她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她的身体里还有血可以流?
“你最好别讲话了,我想办法先把你弄上去。”我看了看四周,心想如果用这些藤蔓先绑住她的身体,做一个简单固定,然后再上去把她吊上来,这样说不定行得通,就看我有没有足够的力气。
我想着要怎么先给她止血,而她根本没有听我的话,又努力了几次,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涌出一些血沫。接着她停顿了约有半个世纪那么长,似乎是在积蓄力量。
“我很抱歉。”她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忽然间怔住了,根本用不着去碰她,也能感觉到那具身体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在她手软软地垂下的一瞬间,我面前就只剩下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喂你能不能……”我彻底愣在了原地,“别在这个时候……”
这次我听得十分清楚,她在自己生命马上就要逝去的前一刻,说了“我很抱歉”这四个字。当然我很清楚这四个字不是对我说的。
这实在是有些突然,我在这里停了一会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麻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意识到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幸雪莉·杨是闭着眼睛的,因此我就不需要纠结要不要去帮一个死去的人闭上眼睛这件事。
经过几天的自我感觉,我觉得自己不能算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但是刚才的情景,还是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不是悲伤或者害怕,甚至也不是恶心,但是我却无法形容它。
雪莉·杨,这个女人不久前还在帐篷里跟我说,就算今天真的出了意外,也没有什么。即便是我这样的人多少也能感觉到她的执着。
然而是否真的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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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我才终于感觉到了手上的酸痛,小心地把身体的重心转移到另外几根藤蔓上。
我转头向裂缝延伸的方向望去,这个时候已经能想到,也许路也的突然消失是因为被那怪物踢了一脚掉进了裂缝里。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面对一具的遗体,必需找到其他人,有人欠了一个解释。
上面应该还剩下一只怪物没有被解决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于是我还是决定在裂缝下面行进。就算它蹦哒下来,也不可能像我一样借助藤蔓活动,在下面至少会安全一些。
裂缝越往下的地方,藤蔓就越稀疏,可能是裂缝深处照不的阳光的原因。我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一定的高度,一点一点地前进。但是这么做十分消耗体力,我每前进十几米,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几十分钟后,我终于看到了路也。
他果然是掉入了裂缝之中,我抬头一看,裂缝在这里的开口几乎只有一人宽,路也之前应该是正好侧着身滚进来的,所以我丝毫没有察觉。他手脚和腰部都被藤蔓挂住,身体呈一种奇怪的姿势,像一个即将散架的木偶。他身上被抓出的伤口并不深,已经停止流血,其它地方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致命伤,应该只是暂时失去知觉了。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昏迷的并不深,被我一弄就醒了过来。路也这个时候看到我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别动,他已经惨叫了一声并且骂了一声娘。
“这是什么情况?”他抬头看我,我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靠!”他被我盯得有点发毛,“你别告诉我我们都已经死了,现在这里是地狱吗?我没犯这么重的罪吧?”
“没有,你还活着。”我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下面很深。要是你不小心掉下去的话,魂都不一定飘得上来。”然后我又两句交代了裂缝的事情。
他的动作立刻小心了很多,一边试图像我一样把身体稳在这些藤蔓上,一边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毕竟这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咻!”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他脚下又一滑,单靠手臂抓着藤蔓,手臂上的伤口撕裂得生疼。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路也和这些藤蔓,心里忽然觉得怪怪的,感觉像是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就好像出去散步,但是却忘记了前面就是地雷区,一脚跨了进去。这条裂缝下面难道还有什么比上面更危险的东西?地雷当然是不可能有的,岩壁上会突然伸出大炮似乎也不太现实。
不过这次没多少时间让我思考。因为我看见一条手指粗细的藤蔓“啪哒”一下,搭到了路也的手腕上,开始绕紧。同时我也发现自己抓着藤蔓的手上传来异样的触感。
让人直想抓着头皮尖叫的是,这些藤蔓竟然开始像一条条蛇一样缓缓扭动起来。在光线不足的裂缝中,我只能看到无数黑色的触须翻涌。
简直就像是在宣告我们已经进入了它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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