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再也不能上学了
离校的时候有些悲伤,可总悲伤也不是办法,于是何仕就自己安慰自己:可他妈算解放了,以后再也不用上学了。想着想着心情好了那么点,可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其实不是再也不用上学了,而是再也不能上学了。于是心情突然一下子掉到低谷,开始沮丧起来,然后蒙头大睡,睡了三天,只在中午吃饭和晚上吃饭的时候准时起来,都不用父母叫——他依然没有改掉按时吃饭的习惯。
第四天的时候父母找他谈了一次话,大概是工作之类的,何仕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应承着。现在脑子里蒙着,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现在他刚从梦中惊醒,还没回过神。
其实睡到第二天的时候他就睡不下去了,他并不是困,而是困惑。第三天其实没睡多久,而是在床上躺了一天。
第五天父母又找他谈话,这回他听进去了。是要被安排到一所学校去当实习英语老师,年后就上班。何仕他爸在教育界混了一辈子,找这么个关系还是挺容易的。其实这根本不算是关系,实习老师是个吃苦不拿钱的差事,可就是这么个差事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何仕他爸跟他说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倒不是他有多想工作,而是因为他急切地想从这种生活中解脱出来,想换个环境。
在学校的时候何仕竟然有些不适应,想想自己从小就没离开过学校,他还没到上学年龄的时候他爸就带着他去上课,他爸在上面讲课,他在外面玩,他爸在里面讲“改革开放”不时回望在外面拿树枝在地面上不知画什么的他。
想到现在竟然不适应学校的情景,他笑了笑,但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
教导主任说,实习工资880块,一边代课一边考教师资格证。见何仕愣在一旁没什么反应,教导主任以为他觉得工资太低,拍着何仕的肩膀说:“好好干,等你考上正式老师工资就能再加一千了,再干上几年就能突破两千二了,老师还有寒暑假,寒暑假工资照发!”然后领着何仕到校园熟悉环境。
那些工资和寒暑假并不吸引何仕,何况工资也不高。关键是何仕并不喜欢当老师,至于老师,他心里总觉得那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是以下三种无奈中的一种:因为智商实在无法与同龄人及更年长者竞争,只够应付小孩子,所以只好去当老师;因为自己无法将所学知识灵活运用到社会中,只能将自己所学的东西照搬给别人并以此为生,所以只好去当老师;因为自己想干点什么却因无法用自己所学的东西干点什么而不甘心,只好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莘莘学子中——只要他们中的一个将来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就稀里糊涂地认为自己的人生梦想也得以实现,人生便可以无憾了。
所以一个学期后,何仕不顾父母的反对,离开了那个学校只身来到深圳进了一家外贸公司。打小就呆在学校的他并没就此爱上学校,反而让他觉得有点腻,特别是每天上讲台面对学生,台下齐刷刷地看着他让他觉得每天都是现场直播。有时候校长会冷不丁儿地在他早上吃包子的时候跟他打声招呼说等下过来听他课,有时候连招呼都不打就带着一班子老师坐到教室里面。这让何仕每天不得不以十二分心思来面对。他觉得人生没必要这么累。他倒是可以只在校领导在的情况下专注,而平时采取漫不经心的态度,但这样一来他又觉得自己不够真实了。
2012年何仕24岁,奔三的路程他已经快跑了一半了,两年前刚毕业那会儿他悲伤,迷茫,恐慌。不知道要干点什么,或者与其说不知道自己要干点什么不如说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两年后的他虽然也并未不迷茫,但开始思考着生活,开始学着接受现实。
从琴行走出来何仕背上多了一把琴,一把泰勒。出门的时候老板特地把琴的音色调到最佳状态,用擦琴布反复擦了几遍后小心翼翼地给何仕装到琴箱里,不舍地递给何仕。老板说,虽然他天天卖琴,可每次卖出一把自己心爱的琴,却会说不出的难受。何仕说:“反正我也没地儿练琴,住的也不远,以后我有时间就背着吉他过来练。”
老板说:“行啊。”然后告诉何仕地铁口就在琴行斜对面。
何仕背着琴走着,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些事儿。他突然觉得身上背着的琴沉重了些,像是背着自己的青春。他顾自的笑了笑,拉了拉背带,继续大步朝前走着。
何仕并不打算坐地铁,也不打算坐公交。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地铁和公交人都多,而且公交还可能塞车。何仕不想刚买的琴就被挤坏了,所以他选择走路回去。他朝地铁口方向走去只是因为地铁口正好在他回家的方向。
地铁口站着一群穿踏着滑轮的少年三三两两或拉着手,前前后后嘻嘻哈哈,像是在考虑到底是坐地铁还是接着滑回家。一扎马尾的女生说:“你们倒是说啊,到底是坐地铁还是接着滑回去啊,晚了我妈可又要说我了。”一带着耳麦的男生把耳麦摘下说:“你妈怎么还管那么多啊,高考都结束还不让人放松一下。”
“要你管我妈——不跟你们说了,我先走了。”扎马尾女生说完扭头向前滑去,其他一些人拉拉扯扯只好跟上。
何仕看着他们还没回过神来,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伸出来拍在肩膀上:“丫儿看什么呢?”何仕扭过头,是一张久违而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何仕有些惊讶地看着雷一凡,此时的雷一凡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头戴一鸭舌帽,下面大概是光头,因为没看到头发。话问完他才想起这句话问得有些多余,雷一凡离开学校后就去了深圳,他没去找他是因为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深圳。
“我一直在这就没走过——这琴你买了?”雷一凡抚摸着琴箱。
“买了,老板说那经常过来玩这琴的就是你吧?”
“混得挺惨的,没能力把它买下来,我刚才就是看见这琴箱才过来的,没想到是你。”
何仕和雷一凡找了间餐厅坐下,服务员说正餐时间还没到,现在只有开胃粥。
何仕说:“粥就粥吧,赶紧给上一大盆,饿了。”
服务员说她们这没有大盆上的,只有小碗,一碗五块。
“那来两碗。”何仕说。
粥是普通的白粥,所谓开胃是因为配了一小碟特制的咸菜。一碗粥下肚后雷一凡说:“以前我们在学校喝粥都是不要钱的,也配咸菜。”
这句话让两个人想起了他们的大学。那时候有一阵子他和雷一凡把钱全花在买乐器上了。买的时候什么也不顾及,买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钱了。此时雷一凡便充分地表现了艰苦革命的精神,何仕在他的带领下走进了那家早餐店。然后每人花一块钱买上四根油条,先把端上来的油条搁一边,一碗接一碗地喝粥,往死里喝,因为粥是免费的。等喝到撑得不能动为止两个人才互相搀扶着回去寝室趴在床上躺着,除了上厕所什么也不干一直躺到天黑。要是中途饿了就把早上买的油条拿出来吃一根,再喝几杯水,瞬间又恢复体力。这样的情况下,一天只花1了块钱生活费。
那几天的每个晚上雷一凡都会把从各个裤兜里搜罗的钱邹巴巴地叠在一起装模作样兴奋地握住何仕的手说:何仕同志,不用担心!照这个情况看来我们还能坚持大半个月,我们一定会等到援军的到来,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他们俩聊到这,何仕看了看眼前的两个空碗笑着说:“我们已经提前把将近两个礼拜的生活费花光了。”
那天下午何仕跟雷一凡没等着饭馆的饭就匆匆上街了。雷一凡说吃饭是小事,他已经迫不及待用新吉他在街上唱歌。那天他们一起合奏了一首许巍的歌,俩人没有经过多少排练,一如既往地默契。也许是因为心情的关系,雷一凡觉得那天的观众特别多。晚上回去的时候雷一凡一数钱,果然比平时多出好几十。俩人趁着性子又去了一趟烧烤摊点了扎啤,吃喝间雷一凡说想回学校看一看。何仕问回去干嘛。雷一凡轻描淡写说有些事情总还是要自己处理好的。
几天后何仕接到一个电话,是徐峰打来的。
“下周末有时间吗?”
“干嘛?”
“我结婚。”
“这么快?”
“快吗?我们毕业已经两年了啊。”徐峰说。
“你到底还来不来啊?给句准信。”
“来。”
何仕挂了电话,下午就买了火车票。他想平常也不回家,只在春节回去一次。这次回去不容易,所以他想干脆就在家呆长一点,于是又请了三天假。
何仕的家在农村,火车会从他家后面的铁路经过,但不停,只在县城停。所以何仕先没回自己家。到了县城他转车直接去徐峰家。徐峰也是在农村,与何仕家不同的是他的家在崇山峻岭之间。为了不让何仕迷路,徐峰到车站接何仕。
两年不见徐峰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有些发福。第一次看见徐峰穿西装的样子。何仕拍了下徐峰说:“你穿着还真人模狗样的!怎么想到结婚了?”
徐峰的婚礼按家里的习俗办的,在家外面的院子宽阔的摆上大的桌子,几十桌。徐峰说:“你随便坐啊,我还得招呼客人呢。”然后快步小跑到门口和新娘站在一起,接待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我看了新娘一眼,据说是高中时的同学,程依呢?我突然想到。随后觉得也没必要问了,都不重要了。
“听说雷一凡在深圳卖唱?”晚上徐峰找了个空跟何仕聊了些近况后突然问。
“嗯,前几天我碰见他了。”
“怎么样了?”
“还跟以前一样。”
“前些天马强跟我打电话了”徐峰说。
何仕又聊了些其他的,之后的几天徐峰又带他去他家前后的山上玩了几天因为徐峰在那有一座茅屋。那几天他跟何仕就住在茅屋那,渴了就到地里摘几个西瓜,用手一敲西瓜就裂开了,一人一半直接用手抓着吃。饿了徐峰的媳妇儿会按时送饭过来。菜是徐峰媳妇儿亲手做的,味道跟何仕家里的差不多,有时候他媳妇儿怕饭菜不好还在里面加个鸡腿或者煎鸡蛋什么的。
住了两天后何仕跟他道别。
回去的路上何仕总是反复思考着在徐峰家呆的几天。徐峰的生活虽然并不华丽的,甚至有时候还带点乡土气息,可是何仕突然想到他跟媳妇儿在一起幸福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有人幸福真好。何仕心里这样想着。
好久没回家,何仕发现自己的房间竟然和高中时一样,桌上还放着一些为高考冲刺习题册,单词本,小台灯,小镜子。习题册的角有些破了,何仕从书堆里抽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手写的公式和计算答案,何仕很惊讶自己当时是怎么搞懂这些东西并且运用他们的,因为现在这些东西在何仕眼中只是一些生涩完全看不懂的符号,要不是习题册上写着他的名字并且放在他桌上,他肯定认为这是别人的东西。他把书放回原处,拨了拨小台灯的开光,台灯没亮,他发现没插插头,他又拿起了旁边的小镜子。桌上的小镜子是因为那时候何仕正直青春旺盛期,难免脸上冒出几颗痘,何仕习惯了每次背单词的时候对自己的脸部进行观察,看看是否一切正常。高中时候在家的记忆大多都是暑假,记忆里他在每个高中暑假夜晚开着风扇坐在窗前,在台灯下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抄着单词。他拿起抽屉里的收音机试着打开了开关,收音机没有反应。何仕以为没电池,拆开盖子才发现电池竟然还在里面,已经发霉沤烂了。收音机的弹簧已经生锈,和电池粘在一起。
何仕从柜子里翻出了另外一台收音机,这是他从大学带回来的。装电池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想到了送他这个收音机的人,但他刻意没往下继续,打开了收音机。
他调了调频,最后在一个电台节目停下,电台正在播放一个毕业的节目:
今天的离别是否是此生的永别?今生的你我还能否再次相见?
一切始于夏天,我们未曾相识,天真活泼,来自五湖四海。
一切终于夏天,我们几经成熟,挥泪惜别,已要各奔东西。
一转眼,我们便要毕业,还没来得及准备却要离别。
别悲伤,别哭泣,凤凰花开路口,有我们与你一路同行。
何仕没有继续调频,他把收音机放在桌上,坐在旁边听了起来。
他把双手端正放在桌子上,头靠了上去,斜着头。这个样子有点像中学时睡午觉的样子。他记得真正有睡午觉习惯时是在初中,大家中午放了学吃过饭在打了午休铃声之后便准时进入午休时间,这是学校的规定。此时校园里除了围墙外知了的叫声和偶尔值日教师的口哨声外一片宁静。大部分同学为了中午不睡过头或者节省时间都会选择在做完作业后趴在桌子上靠一会儿。开始何仕睡不着,睡不着不是因为这样睡不舒服的缘故,而是因为不困。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不知是随着初一初二初三学习压力越来越大还是随着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不那么精神,又或者是在学校日复一日的睡午觉规定中让午睡成为了一种习惯。反正后来他午睡了,而且还离不开它。以至于要是在中午不午睡的话,下午上课必打瞌睡。
有时候何仕在想,到底是学校要求睡午觉的规定让自己以后的每天都必须趴那么一会儿还是因为本身困了需要趴那么一会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学校当时没有睡午觉的规定,至少不会在那么早就养成睡午觉的习惯,也许到初三才睡,也许高中,也许大学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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