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被她所伤。
总是为我受伤！
我深呼吸一口气，“明明知道有危险，还是会尝试。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类复杂、琐碎、又伟大的地方。你们魔族，永远不会明白我们的感情！”
公孙佳人像是总算接受了事实一般，无力地靠在了窗台上。
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
我悄悄别转头看她。她的鼻子还是那般英挺，眼睛还是那般灿若寒星，风卷着她散乱的几缕长发，飘啊飘啊绕着脸庞飞舞。一两朵雪花落在她的头顶鬓边，经久不化，骤眼看，就是我第一邂逅她的那个模样。
“最后，告诉我你和宇文思的故事吧。”我说。
她的秀丽面容依旧冷若冰霜，只有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有很多话，虽然是你以宇文思的身份说出来的，却不像是假话。至少，你内心有很多观点，不像是在演戏。”我说。
比如。
——善妒，是因为独孤伽罗血液里留着鲜卑女子特有的天真与炽烈。她的妒忌，源自她对杨坚的深爱。有多少帝王后妃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勉强接受自己爱人三妻四妾的现实。我倒特别喜欢独孤伽罗，换作是我，只怕也会杀了尉迟氏。但我更羡慕她，因为即便她杀了尉迟氏，皇帝对她的爱还是矢志不渝。其实，皇帝终身都在后悔这次临幸给独孤伽罗带来的伤心，不是吗？隋文帝至死都没有再临幸任何后宫。
——可是有什么用呢？独孤伽罗自打尉迟氏事件之后，内心已经受到重创，从此意颇衰折，心灰意冷，终究病重而亡。皇帝再后悔，可惜“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她想了很久，才苦涩一笑，道，“我其实是西域人。被卖到中原，又被卖到妓院。那时候，我认识了宇文思。”
虽然猜到她和宇文思必有交集，我还是吃惊了。
“遇到宇文思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宇文融死后，他的府邸被查，又遭遇了盗贼，家人全部失散。宇文思那时年方十二，已经在妓院里呆了几年，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我的心微微抖动起来。
“她染上了怪病，命不久矣。看到我，她眼泪汪汪地说起了往事。并告诉我，一定要逃出去，否则生不如死。可是我也不过一介小女子，如何有能耐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情呢？我就这样琢磨着，直到有一天，我们那儿来了一群人。其中一个，叫做裴旻。”
我忍不住侧目，“裴将军？”
公孙佳人点点头，“《裴将军满堂势》，就是那个裴旻。对达官贵人而言，去妓院喝酒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其实那天，吴道子和张旭也都是在的。”
是，我知道。所谓“盛唐三圣——剑圣、画圣、草圣”就是指他们三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我躲在帷幕后面偷看而已。也就是那一天，我偷偷学会了《裴将军满堂势》。我正看的起劲呢，忽然宇文思笑吟吟来在我面前，说，’姐姐，我走了，你保重’。”
我，以及包括正在看书的你，应该都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去追，却只看见一个人影挡在我们之间。虽然我不会武功，一通乱拳挥去，那人影竟然被我打得东倒西歪。”
我抬起眼睛。天哪！我们的经历竟然如此相似！
这简直就是圆圆、马面故事的翻版！
公孙佳人说，“比起被我打痛，那人影更奇怪我如何看得到他。他说，他叫做迷达。”
“迷达？”我真正吃惊了。“真的有迷达？！”
大家知道迷达吗？我这种天天钻研在佛典里的人，也只是道听途说了这个词儿！
居然存在着！
第一次遇到波旬的时候，我曾说过，欲界众生有各种欲望，其中有六层天，四天王天、三十三天、夜摩天、兜率天、乐变化天、他化自在天。第六层天的天主名叫魔王波旬，其他五层天呢？
四天王天之主，多闻天王、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和广目天王。
三十三天之主，是大家看本文到现在已经很熟悉的，帝释天。
夜魔天之主，牟修楼陀。
兜率天之主，是入灭后的弥勒菩萨。
乐变化天，此天天众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出各种妙欲来享受，故名。乐变化天之主叫自在主。
他化自在天，此界天众不须自己行乐，而爱下天化作，以他人之乐事而自在游戏，故名。他化自在天之主，就是魔王波旬，也叫大自在主。他也是整个欲界之主。
你肯定要说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魔王会和菩萨搅到一起！！！
这就是珂儿说过的那句话。
——佛也是悟，魔也是悟，有人觉得要以杀证道，有人觉得要以道止杀！
没有人说“我就是坏我就是喜欢当坏蛋”，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是合理的。
此外，魔王波旬本身就是很早成就的菩萨，他们在佛法中叫做大权变菩萨。诸佛菩萨的教化是顺向的，大权变菩萨们的教化是逆向的。
看到这里你要打哈欠了。且等等。下一句话来了。
所以，传说大权变菩萨之一的魔王波旬，和一切其他菩萨一样，有法身、报身和化身，三体。
法身阎达，是波旬之本体，本性充满著杀戮、破坏的意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主张排除一切不必要事物。
报身就是迷达，是波旬之智体，充满智慧，老成稳健，精于谋略擘画，有著极为敏锐的观察力，擅长于临敌时施展镜射之招，模拟、洞悉对手内心细微处。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凛。
他妈的！
我这真是骑驴找马！
早就和迷达打过交道不是吗？！
大家还记得初遇“星星”的时候，她很容易就把我的心思动作模仿得一模一样！
这就是迷达！
是波旬，更是波旬报身！
公孙佳人看到我的表情，点点头，“想必你知道迷达是谁。总之，他告诉我，之所以他会来带走宇文思，是因为宇文思本是人中之凤，突遇变故而福报未满，有怨气，有天资，是魔界最喜欢的魂魄。”
明。
白。
了。
彻底明白了。
萍儿和星星都是一样的。
不是萍儿要变成魃、或是星星要变成迷达，而是魃和迷达选择了她们。
公孙佳人继续说，“……我当时不懂事，只觉得诺大妓院，若宇文思走了，我连说话的小伙伴都没有了。所以，就哀求迷达也把我带走。迷达闻言狂笑，说，好，要入魔，比天资和后天造化更好的条件，就是一颗主动向魔的心。”
“迷达告诉我，唐朝这个结界，他们谋划已久，就是为了要引一个人来。这个人，难得轮回再世，力量超凡，如果争取到魔道，将为魔道助力许多。李隆基死、宇文融死、宇文思沦为娼妓，都是他们设计好的。看到我，迷达觉得是比宇文思更好的材料。所以，他送宇文思入了六道轮回，把我带去了三界之中的他化自在天。”公孙佳人说，“后来我才知道，迷达给我入主了他化自在天，是要做他化身。从此我容颜不老，擅长幻化，力大无穷，得几千岁寿命。你看，世人一生乃至无数生苦修才能达成的事情，只要入魔，就能达成。横竖我在六道里时，命若蝼蚁，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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