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念恩是个孤儿,只知道自己姓郝,莱州人(今山东),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了。
9岁那一年,正在街头偷鸡摸狗的郝念恩,偷到了时任莱州长史的宇文峤的身上。
这个莱州长史平易近人,完全没有架子。抓到了郝念恩,却没有严刑拷打这个小毛贼,反而关心起为何街头有这么小的孩子偷盗的问题来。他在得知郝念恩身世之后,收留了他,教他走正途,学认字。当时宇文峤有一个儿子,名叫宇文融,跟郝念恩同年。宇文峤便很豁达的让两个孩子一起读书。
所以说是家奴,郝念恩对于宇文峤来说,享受的也几乎是儿子的待遇。
郝念恩十分感激宇文峤,也从认字开始,给自己取名叫做郝念恩,意在让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宇文峤的恩情。
除此之外,他还默默地给了自己一个职责:学武,保护宇文峤,保护宇文融。
他打小流落街头,经常风餐露宿,肺部生过很严重的毛病,因此习武对他来说,是一件比别人更难的事情。但他为了保护恩人,咬牙坚持,终于修得一身钢筋铁骨的内家功法。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宇文峤性情豁达、交友广阔、关心民间疾苦,这些优点也都遗传到了儿子宇文融的身上。
但是,同人不同命。同样是性情豁达、交友广阔、关心民间疾苦,对宇文融而言,却是灭顶之灾的源头。
因为出身于官僚家庭,其祖父在贞观时期更曾任过尚书右丞!宇文融从小耳濡目染,外加天资聪慧,开元初,他就担任了富平县主簿。当时的京兆尹乾源曜赏识他“明辩有吏干”,推荐他入京任监察御史。
开元时期,农民流亡问题已成为重大的社会问题之一。广大农民被沉重的赋役所逼,逃离原籍,有的沦为“浮人”(流民),有的成为地主的佃户,全国的户籍大大减少,严重影响了唐朝廷的财税收入。宇文融在政治上比较精明,他看到了这一社会积弊,也悉知李隆基正为此所困忧,于是,他便在开元九年,也就是公元721年上书李隆基,建议检括逃户,增加租赋收入。这个提议正中皇帝下怀。李隆基便命他制定检括之法。12天之后,宇文融拟定的括户方针及具体办法被颁行天下,短期内就收到效果,得李隆基褒奖,将他从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擢为从六品上的兵部员外郎。
这,既是宇文融平步青云的开始,也是他为自己埋下祸根的开端。
从开元十一年起,括户、括田及赋役改革结合进行。次年六月,皇帝颁发《置劝农使诏》,申明对编户后的流民免征正税,授权宇文融巡行州县可以便宜从事。
什么叫“便宜从事”?不是pianyi,是bianyi,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不用请示。权利很大的!
宇文融顺应广大流民的呼声,提出六年起科(即对新附籍客户免征六年赋调,轻税入官,一年少收一千文杂徭钱),奏李隆基批准执行。当他宣布这项政策时,“老幼欣跃,惟令是从”,受到广大农民的拥护。
宇文融精明能干,善于知人善任。他在任期间,编户增加80万户到百万户,为全国户数1/10,使税收增加了1/10,农业生产得到发展。皇帝又把他擢为正四品下的户部侍郎,赋予他独立行事的权力,可以直接向州县发号施令。
这是宇文融事业的第一个巅峰。
郝念恩一直跟随着宇文融,保护他,为他出谋划策,更为他鞍前马后的跑腿。
(你如果想到“元芳,此事你怎么看”那就对了!就是那种画面感!)
宇文融虽得皇帝宠信,但中书令张说却很厌恶他的为人。张说不喜欢他的豁达、交友广阔、性急言多,又恐其权重,因有意压抑他。总之这场朋党之争的结果是:李隆基贬宇文融为出任魏州(治所在今河北大名县北)刺史。
就在郝念恩非常为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的时候,这年八月,黄河在魏州决口,造成洪灾。皇帝诏授宇文融为河北道宣抚使,充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负责赈灾及漕运事务。宇文融充分利用了这次机会,上表请用《禹贡》九河旧道,开稻田以利人,并回易陆运本钱,官收其利。
此一役,宇文融反败为胜!
终于在开元十六年也即公元728年,宇文融再次回京,调入朝担任鸿胪卿,另兼户部侍郎!次年六月,也即公元729年,宇文融拜黄门侍郎,当了宰相。
他终于到达了事业的第二次巅峰!
可惜,宇文融在相位的日子,只有99天。
尽管在他推荐的人里,宋璟任右丞相,裴耀卿任户部侍郎,许景先为工部侍郎,简直可谓“知人善任”之表表者,但他仍常引故旧宾客晨夕欢饮,结纳朋党;又性急多言,处事不慎,排斥不同意见,树立的对立面较多。在相位99天后,被牵涉到一起莫名其妙的案件中去,遭罢相,贬为汝州刺史。
宇文融再度被贬之后,朝廷财政困难。话说宇文融在任期间,开元盛世的财政基础还是打得很好的!
皇帝又想起了宇文融的厉害,责怪当朝宰相裴光庭:“卿等皆言融之恶,朕既贬之矣,今国用不足,将若之何?卿等何以佐朕?”
他听了李隆基的言辞,恐怕皇帝再召回宇文融,便指使御史劾宇文融的儿子贪赃受贿,致玄宗将宇文融再贬平乐县(今广西平乐县)尉。开元十八年也即公元730年,又有人弹劾宇文融曾贪污官钱巨万,宇文融再被流配崖州(在今海南省三亚)。他连遭打击,身患重病,死于去崖州途中。
此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忠仆老家奴郝念恩。
昔日为相时,那些前呼后拥的狐朋狗友、莺声燕语,一个都不见。
一床草席,一盏青灯,死生离别。
两个打小一起长大、一起拼搏、一起和宿敌斗智斗勇的小伙伴,就此天各一方。
说到这里,郝念恩老泪纵横。
小姑娘阿蛮听得十分唏嘘,“老人家,自宇文融去世后,你就一直在伺机报仇吗?”
郝念恩一味拭泪,没有说话。
杨玉环倒是问出了一个我也很想问的问题,“可是,你最应该很的,不是裴光庭吗?为什么口口声声要杀狗……狗……那个呢?”
想来和我一样,说不出那三个字来。
郝念恩咬牙切齿道,“我不恨张说,不恨裴光庭。他们可恨,但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地位才与我家相爷交恶。最可恨的是狗皇帝,三心二意,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想起相爷。”
“那……”杨玉环犹犹豫豫,“只能说天子也有糊涂的时候吧……”
郝念恩冷笑一声,“糊涂?狗皇帝才不糊涂呢!他清醒的很!他就是喜欢牵制!以张说牵制我家相爷,以我家相爷牵制裴光庭。别人以为他相信的只有高力士,其实,他相信的,唯有他自己!他唯恐任何一个人夺走权利,所以让每个人都惶惶不安!”
哇好犀利的观点!
我深受触动,肃然起敬。
说起来,裴光庭又是何人?
很巧,我曾经研究过。
自汉、魏,历南北朝,至隋唐、五代,在很长的历史进程中,裴氏家族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诸方面均很有地位。仅隋唐二代活跃于政治舞台上的名臣就不下数十人。其中著名的政治家有裴秀、裴楷、裴蕴、裴矩、裴他、裴让之、裴政、裴寂、裴胄、裴度、裴枢等;军事家有裴行俭、裴茂、裴潜、裴叔业、裴邃、裴骏、裴衍、裴宽、裴果、裴文举、裴镜民、裴济等;法学家有裴政;外交家有裴矩、裴世清等。
裴光庭为人沉默寡言,不善交游,初被提拔时,一般人往往认为他不能够胜任。但是,他很快地就由于勤于职守,成绩显著,受到大家的推崇。
说这一堆,就是为了说明一件事情:我不喜欢你,并不代表我是坏人。
两个宰相,性情却相差太远。宇文融外放,裴光庭内敛。加上宇文融上位的时候——开元九年那次上书——借助了宦官高力士的力量。所以裴光庭简直厌恶宇文融到极点。
回想这些,更让我觉得郝念恩的话很有道理。
——他就是喜欢牵制!
——别人以为他相信的只有高力士,其实,他相信的,唯有他自己!
——他唯恐任何一个人夺走权利,所以让每个人都惶惶不安!
可是,更叫我觉得疑惑的,还有一个事情。
宇文融第二次被罢相,是他走向死亡的转折点。
那是公元729年!
为毛呢?这个729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一次次觉得眼熟?又一次比一次更加疑惑呢?
郝念恩又说,“相爷去世以后,我草草掩埋了他,只身回到了洛阳。相府在相爷被贬那一年树倒猢狲散,少爷小姐不知所踪,夫人改嫁他人,相府早已被宦官们霸占。老身满目凄凉,孑然一身,再次流落街头。按说,老身就该跟随相爷去了。可是老身干点卖力气的营生填饱肚子,别无他求,只求能够手刃这反复无常的狗皇帝,为相爷报仇!”
“即如此,你又为何跟这个院子过不去呢?”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杨玉环也问道,“圣上一般呆在东都洛阳,偶尔才来长安小住。你必是知道他来狩猎,才会跟来长安的吧?”
郝念恩没说话,过半晌才点点头。
我心中一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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