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
“说起来真是造孽。”杨秀芝超隔壁一栋楼撇撇嘴，“今天一个女的从顶楼跳了下来。物业快疯了，被街道居委会各种盘问，说是不关心居民生活。我跟那女的打过几次麻将，是个漂亮女人，单身，有钱，但好像男女作风不好，这次不知道是不是为情自杀。总之他们让我去配合调查。”
“哦。”汤文舟对这种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一般都左耳进右耳出，当下也不痛不痒地接过塑料袋，“那你去吧。我先回家了。”
杨秀芝走后，汤文舟回了家。
到家门口他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古怪的星星。
但不然怎么样？
也不至于永远不回家面对她吧。
汤文舟才要腾出手找钥匙开门，突然发现门是开着的，虚掩了一条缝。
大概是自己走的时候没有关好吧？
正准备往里进，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星星的声音。好像在跟谁打电话一样。
“……我是傻呀……真的就跳下去了……后悔……我知道自己入不了善道了……求求你……迟些来接我好吗……我还想看看妈妈……看完妈妈我一定跟你走……”
汤文舟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最后一句话肯定很不对劲，什么叫“看看妈妈”“跟你走”？走去哪里？
他从虚掩的门缝往里瞧了一眼，正好看见星星站在沙发边。
然而这一眼好没吓得他魂不附体！
汤文舟这么七尺男儿，一屁股坐倒在地，手里的塑料袋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屋子里的星星立刻朝门外看来。
汤文舟眼冒金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见鬼啦！！！
星星哪有在打电话，她是仰着脸儿，对着空气在说话！
不仅说话，她的手上，还做着动作。就像是对面有一个“人”，她正拉着这个人的衣服一角左右摆动撒娇呢。
看本故事到现在的你，肯定知道对面那个“人”，不是牛头，就是马面。
汤文舟一屁股坐到地上后，五分钟前妻子说的那些“……一个女的从顶楼跳了下来……漂亮女人……为情自杀……”瞬间对号入座了。
星星停下了“对话”，走出来，“你还好吧？”
她的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也是搞不清楚他到底看到了多少、以及他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汤文舟居然没有忍住内心的恐惧，手脚并用往后退了好几步！
直到突然意识到这画面也太丑了，赶紧站起身，嗫嚅道，“啊，没事……不小心滑倒了……”
星星看了他许久，终于什么都没说，默默和他一起拾起那些塑料袋，返身进门。
汤文舟这次真的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进家门，他又回到了楼下。
这时候连他自己都诧异：怎么胆小到如此程度？！
天渐渐黑了，杨秀芝还是没有回来。
汤文舟站在花园里，和时不时路过的一些邻居攀谈几句。后来想想，他连自己都不记得说过些什么了。好容易远远看到妻子的身影，他松一口气，才要迎上去，忽听身边传来星星的声音，“不用怕。”
他一个激灵，浑身毛骨悚然，扭头就看到不知何时起，星星已经站在自己身边。
“怕……什么？”他强装镇定。
星星像一个成熟女人那样双手抱臂，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往向隔壁那栋楼，“我不过多呆一天而已。我不会害你。”
这已经算是摊牌了。汤文舟心里明白。但从此时开始，他的恐惧感反倒开始一点点减少。
“你到底……”他轻轻问，“到底……为什么……”
“星星”姿态没变、表情没变，幽幽然回答，“傻呀。就是觉得以我一死、换他内疚，也值了。可是你看，到现在为止，他没有来过，反而只有我那七十岁的母亲，从此茶水未进，一夜老了十岁。”
汤文舟说，“懂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女人，为什么不明白’一瞑之后言行两茫’的道理呢？凭你是怎么死去的，除去至爱至亲，活着的人都不关心，因为世上从此再无你。”
“星星”凄然一笑，“是。我现在全明白了。”
汤文舟想一想，“你要去看妈妈吗？”
“星星”点点头，“这是我眼下唯一想做的事。他们说了，如果耽误了入轮回的时间，我可能永远变成孤魂野鬼。但是，我宁愿永远变成孤魂野鬼，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我不能就这样忘记妈妈，我不能让她以为我不爱她……”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一个温柔如水的灵魂，在星星的少女身体释放悲伤。
汤文舟连想都没有想，就伸手搂住了“星星”。
这当口杨秀芝已经来到近前，“咦”道，“星星？老汤？你们在这里干嘛？星星你哭什么啊？发生什么事啦？”
“星星”梨花带雨的小脸儿根本没办法抬起来。汤文舟替她答道，“呃，考砸了考砸了，担心被我们骂，所以哭呢。”
就这样搪塞过去。
第二天，杨秀芝上班后，汤文舟打电话给学校，替“星星”请了假。
他陪她去了她生前的家。
踏进她家门的时候，他忍不住也开始生气。
多优越的家境！多慈祥又悲伤的老人！
她的家不大，装潢却优雅大方，她的房间窗户向着大雁塔，蓝天下的窗台上，她和母亲的合照还幸福地笑着。母亲在相框边上，摆一支小小白花。
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人家，悲伤管悲伤了，还是一丝不乱。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脸上有倦容，却还是客气地请他们进门坐下，泡茶。
汤文舟不得不开场白，“我们和你女儿有几面之缘。我女儿星星，也挺喜欢阿姨。特地来吊唁下。请您节哀顺变。”
老人家欠欠身，道谢，“安雅刚走，公安局还在调查，很多事情需要我做，所以只能简单招待两位，实在抱歉。”
汤文舟这才知道这女人叫“安雅”。
被安雅附体的“星星”的眼睛，自打进门开始，就没有从妈妈的身上挪开。那种贪婪和痛苦，让汤文舟不忍直视。
原来不愿离去的灵魂，是这样的恋恋不舍啊。
他晓得老人累了，却还是为了让“星星”多和妈妈呆在一起，狠心赖着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老人家最后都有点诧异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或者是，安雅欠你们钱没有还吗？没关系，你们告诉我，我都安排。”
多有底蕴的老人。
汤文舟狠狠瞪“星星”一眼。
真是不知足！不惜福！
“星星”终于开口了，“如果真的很难过，就哭出来吧。你总是这样忍着，对心脏和血压都不好的。”
老人一惊，“啊，谢谢你。看来安雅和你们真的很熟，连我身体不好都告诉你们。”
“星星”欲言又止。
汤文舟踢了她一下。不行。直觉告诉他，对这个老人，不能和盘托出。安雅的灵魂只有一天逗留时间，一旦离开，对这老人来说，也只会是二次伤害。
“星星”看看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奶奶，”她很聪明，索性顺着老人的话头说了下去，“阿姨还告诉过我，她给过你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很多钱，密码是你生日年月日，你要记得取来用。”
老人听完，发呆了半晌，苦笑道，“傻孩子，净记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汤文舟对“不相干”三个字不大理解，好在老人马上做了解释，“我让她工作再忙也要准时吃饭，她难得听进去；我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认识认识好男人，她也不记得。为了一个人渣，居然走绝路。”
老人声音渐渐哽咽，汤文舟鼻酸，“星星”反应剧烈，眼泪喷涌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星星”的手都伸了出去，握住老人的手臂。
老人一边哀伤，一边奇怪地看着星星。
“对不起勾起了您的伤心回忆。”汤文舟马上打圆场。
老人点点头，“怎么会？谢谢你们记得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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