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动作管动作,眼睛是一瞬都不瞬地盯牢“杨四郎”的。我非常清晰地捕捉到他整个人的一丝轻微晃动,而后嘴里的唱辞也嘎然而止,硬生生收在“我有心出关去见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远隔天——”上。
配乐还在继续,但“杨四郎”已经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了。
首先发现不对的当然是前排的观众。
“唱呀!”“怎么啦?”“唱得好好的?”
然后配乐师傅也发现不对了,二胡什么的也都停了下来,“葛六!葛六!”
想来这唱“杨四郎”的叫做葛六。
我转头第一时间留心那个道士。只见他山羊眉倒竖,一脸诧异。右手倒也正掐着呢,可越掐表情越诧异。
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几板斧。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好了好了!”
我回过头,只见葛六面色恢复如常,既惊且恐地盯着台下,“失礼了失礼了,重来重来!”对于他们这些民间艺人来说,场子或许比命还重要。他肯定很吃惊于自己竟然会忘词而且呆立在台上。
可是更吃惊的人是我!
是这两天把零部件儿给热坏了吧?这结界才维持了几秒钟啊?我的能力竟如此之弱?
但见那葛六,也不等配乐师傅,自己又开始咿咿呀呀唱上了,“陈州府放粮归万民欢笑,为国家每日里受尽辛劳。秦香莲拦轿喊冤把驸马告……”
底下一帮人开始起哄,“怎么变铡美案啦?”“也挺好,那就唱吧!”
配乐师傅没了主意,伸长脖子问我爷爷,“琴老先生,是就唱这个呢,还是唱回四郎探母啊?”
爷爷不依,“我孙女考学,唱什么铡美案?唱回去!”
配乐师傅再朝葛六呼喝,“葛六,唱回四郎探母!”
葛六老大不高兴停下来,回答道,“明明点了铡美案!”
配乐师傅陪笑,“昨天唱的是铡美案,刚点的是四郎探母,你记混了吧?”
葛六双目圆瞪,“这不是赵家村吗?明明点的是铡美案!”
昨天。赵家村。我心里嘿嘿一声。好吧,这才对头。智拳印起了作用,葛六踏到昨天此时的结界里去了。
底下的起哄声变成一片嗡嗡声,葛六目光扫到众人,再扫到四周风物,发现确实有些东西不对头,他的表情再次变得混沌了。
突然有个大婶尖叫一嗓子,“葛师傅这是丢了魂儿了吧?”
这一嗓子不叫还好,一叫,像是惊着葛六了,他就那样身着西装,非常诡异的连蹦带跳到了后台,过一会儿又从后台回来,手上擎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乱挥乱舞,见人就砍。
虽然知道是道具,但还是吓得人们一哄而散,一时间拥挤踩踏成一团。
那戏班子的同伴已从后台跟了出来,拦腰把他抱住,好半天才夺下宝剑。
还有人掐他人中、朝他脸上喷水。
我心里道了一千一万个歉。
“道长,”我开始朝爷爷和道士发嗲,“你本事大,救救这个叔叔吧。”
道士本来就很诧异的脸上,多了一些尴尬。“呃,这个……我再看看……”
我看得出来,他也觉得自己搞不定。
爷爷被我一提醒,跟着撺掇,“道长道长,又要劳烦你了!你看,好好的一出戏,被毁成这样,我要被人笑死了。”
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刘道长你再不出手,葛六只怕就要见阎王爷了!”
我内心冷笑一声。阎王爷才没有空管这芝麻大小的结界纠纷呢。
不过这么一搞,道士自然不好意思再推辞。
他干咳两声,煞有介事的打开随身背着的包袱,拿出一打符纸,用刚才那把从葛六手里夺下来的宝剑挑了,喷了酒,点了火,在空中挥舞。
显然大家伙儿对他这套动作是很熟悉的,一边呼喊“有了有了”一边鼓掌。
道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边挥舞宝剑边念念有词: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
“荒郊野外,庙宇山林。
“山神五道,河陆神仙。
“当庄土地,送于家门。
“家宅灶君,送于本身。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那符纸燃尽,化作三两点黑灰,被他撮了弄在碗里,顺手倒上一两白酒和和,递给近旁一人,“去给葛六喝了还魂水!”
我好悬没噗嗤一声笑出来。还魂?那也得魂真的丢了才行啊!
只见那人屁颠颠捧着酒碗去给已经被众人按在地上的葛六灌下。
我虽然不相信葛六喝了酒就能恢复正常,也还是忍不住探头去看。葛六被灌了酒,喉咙里骨里骨碌一顿乱响,眼睛倒真的睁开了,第一句话就是,“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看着我?”
眼神清澈明亮。
咦?我诧异了,抬起头,正好迎上道士同样疑惑、正凝视我的目光。
我顾不上再对着他假装什么——更何况他现在的实力我已经摸得很清楚了——立刻从桌子边撤开,退到远一点的地方,仔细验看人群。
人群还是如常一样,有的在同身边人说话,有的重新落座准备听戏,爷爷自然是上前问可不可以继续唱,葛师傅一头汗地和配乐师傅们沟通。
没有人神色奇怪或是动作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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