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把那个东西放到桌上。我定睛一看,哈一声,兴高采烈起来。
居然是一个木头玩具。两个小人儿手握着手面对面坐着,十分趣致。
大伯当真不学无术,好好的农活不干,跟小孩似的还玩玩具呢。
他咳嗽一通,喘息不已,干瘦的手指对小人儿拨弄了一下,像是触动了什么关窍,那两个小人儿居然动了起来!
它们动作缓慢,上勾手下踩脚,你来我往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我乐得哈哈大笑,连连拍手,“好可爱!”
大伯喘息甫定,不甚连贯说道,“看……看下去,很多……后面……很快……很快。”
可不是。我目不转睛。只见两个小人儿的动作越来越流畅,越来越严丝合隼滴水不漏,俨然两个武林高手过招,好不精彩。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终于一套打完,两个小人儿的动作嘎然而止,恢复了最初的面对面手握手姿势。
大伯拿起木偶,递过来,“机关在这里。丫头,这个送给你。”
我自然是喜欢到极点。可就在打算伸手去接的时候,心里又是一下剧痛。
不。不行。
我抬头看着大伯,摇头道,“我不要。”
“为什么?”
“我不要。”我十分坚定,肯定,以及确定,“我不要娃娃教我武功。我要你教我武功。”
大伯愣住了。他眨巴着眼睛,像是第一天认识我那样细细打量我,好半天,才淡淡一笑道,“也好。也好。”
从此后,我没再进过大伯的房间。
更悲伤的是,寒假过完回城后,我也没再见过活着的大伯。
学期还没结束的一天夜里,我在梦中见到了他。
就像当年见到太爷爷一样,他不知从何出现,亦不知从何消失,一团人形的雾靠近我,停一会儿,轻轻放一个东西在我床头。
大伯?
我发不出声音,只在心里发问:大伯,你怎么来了?
大伯没有说话。他像是想要伸出手爱抚我的脸庞,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催着拉着,快速的往后退去,渐渐消失。
我又急又怕,终于大叫一声醒来。
扭头就看到那个木头玩偶,面容如昨,静静地坐在我床头。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停不下来的一声一声嚎叫。
爸爸妈妈从隔壁赶来,抱起我,“怎么啦怎么啦?”
我急得哭,“大伯,大伯!”
爸爸一愣,脸色铁青。
说来也巧,家里刚刚装了电话,还是最早的那种“叮铃铃”震天价响的老式电话,这会子大半夜的,突然跳将起来铃声大作,把我们三个都吓傻了。
还是爸爸最先反应过来,赶过去接。
“村长……是……哦……啊……什么时候……哦……我知道了……”
片刻后他挂点电话,回转身,轻轻道,“大哥走了,刚刚在村诊所里咽的气。”
妈妈知道我同大伯的感情,不由得一把抱紧我,一下一下拍我脊背。
我右手抓起木偶,攥紧。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大伯这一辈子,像是一个幻觉,从没快乐过,也从没被人理解过。
爸爸给我端来一杯水,又对妈妈说,“让丫头休息吧,我们俩得商量后事。”
他递水给我,我左手还被妈妈抓着,右手握着木偶,没法子,只得把木偶放下再去接水杯。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一件事情。
怎么爸爸觉得我的右手是空的吗?
我没有放下木偶,反而端着它,平举到他俩面前。
爸爸以为我要接水杯,直接就把水杯塞了过来,眼见就要撞到木偶,我倏地收回手,好没叫他把水杯跌在床上。
“你干嘛?”他吓一跳。
爸爸妈妈,你们看不到吗?
我重新把木偶托到眼前。不可思议,明明有触感实实在在,他们却看不见。
妈妈紧张起来,“丫头,你干嘛盯着自己手掌看?”
我的心怦怦狂跳。相比梦中的木偶真实出现在床头,更叫我吃惊的是,爸爸妈妈看不见这真实的木偶。
大伯的一生,从此在我看来变得更加神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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