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有你这样儿的买卖人吗?你这是什么买卖规矩呀?见财神爷往外推,像话吗?你抓药不就完啦?你管哪,你抓什么我吃什么,小神仙说的,小神仙算卦灵着哪,言必有中,你……你抓啊,驴不回来他赔五十块钱啊,你管哪?你抓药!”
药铺掌柜这么一想:“这药不能抓呀,一抓我输啦!”又一想:“没有错,我不收他两块钱还有事吗?我这儿没东家,我收多少是多少哇!好好,我卖!”
拿起一块钱来,拿这手指头拨拉这一块:“哈哈哈,老朋友,把这块钱带起来,今儿你来巧啦,今儿是药王爷生日!”
药王爷生日是四月,怎么会跑到十一月去啦?
“今天是大减价呀,二八扣,倒二八,一块钱只收两毛,你这不是两块钱吗?你把那块带起来,我找你六毛,你花四毛就是两块。啊!”
这老头子不明白呀!“那一块多钱不能省,一省,驴回不来就麻烦啦!”
“哎,我这儿减价。”
“减价你多抓药不就完了吗?倒二八呀,你按十块钱的给抓呀,反正钱我不省啊,钱一省这驴回不来就麻烦啦!”
嗬!药铺掌柜的这个烦,心说:“绝不能再进来第二个倒霉人啦,把他轰出去就上门!不抓不成啊,抓!抓什么呀?他没有病我给他抓什么呀?”又一想:“噢,老头子没有病,他一肚子净是大粪,七十多啦,‘小神仙’说什么他信什么,我给他打打!”
嗬,抓了一包:黑丑、白丑、红片、紫花、地丁、鸡瓜、黄连、泻叶,余外搁上四个巴豆,一大包。
“拿走!”
他们这儿捣乱不提呀,单提豆腐坊内掌柜的。豆腐坊的内掌柜的,一看掌灯啦,老头儿没回来,在门口儿等他,“哪里去啦,还不回来?”
一瞧老头子提了包药回来。
“啊,怎么样,老头子?”
“丢不了,叫‘小神仙’说的,吃药就回来,煎药吧!”
“吃药干啥?”
“你不用管,驴子不回来他赔五十块钱。”
他这儿吃着饭哪,老婆儿弄个小沙锅儿,在煤油灯底下打包儿,一打包儿哇把老婆儿吓着啦!因为什么?这老婆儿娘家是安国县人,他们家里开药铺,一瞧:泻叶、紫花、地丁、巴豆。心里犯怵:“哎呀,老头儿到年七十三岁,大肠搁不住哇!吃完了巴豆拉肚子,他拉呀!你说不给他煎药哇,老头子又是这个脾气,回头打起来啦!煎药,没儿没女,老夫老妻,疼啊,哎呀!”背着老头儿给煎了一半儿,搁了俩巴豆,把那俩巴豆一包哇,搁在抽屉里了,要是一问就说“全煎啦”。顶十点多钟,老头儿吃完了饭,药也煎得了,一摸药碗呀挺温和,一对口,一仰脖儿这碗药就下去啦,直扎嗓子。嘿!连鞋也没脱,躺在炕上,头冲里;“老婆子啊,你给我盖上被,你可别睡啊,你把门对上,别插着,你一宿看夜儿,天不亮驴就回来,明天咱也不做买卖,给先生传名去啊。我这儿睡啦!”
他那儿睡啦。老婆儿哪?给他盖上被卧,点盏煤油灯在旁边儿纳底子。十点躺下的,顶十一点钟,就听老头儿肚子里跟开火车似的,呼噜呼噜……。十二点,一点,两点,到两点半,四个多钟头,这老头子打炕上平着就蹦起来啦,差点儿掉在地下,占便宜的是没脱鞋呀!
“不成!我去拉去。”
手纸也没拿呀,出门儿就往茅房跑!
到这地方儿咱得说说他这儿的方向,他这门口儿是南北的这么一个小马路,他这两间门脸儿在路东里,斜对过儿偏北路西就是个小死胡同儿。这个茅房啊在北口儿外头。老头儿出门往北跑,刚到小死胡同口儿就跑不了啦,再有两步就得来一裤子,解开裤腰带一蹲,“哗!”老头儿的耳朵里直叫唤,眼前冒金花。两点半拉的,顶到三点啦,拉净啦,冷啊,回家吧。站起来呀一提裤腰,不行,肚子疼,又来啦,又蹲在那儿拉;拉到三点一刻起来啦,又蹲下啦;十分钟一起来,五分钟一蹲下,起来蹲下,起来蹲下,二十多回。拉到五点这泡屎没拉完!
巧哇,该着“小神仙”成名。老头儿要不拉屎呀,这驴丢啦;一拉稀,驴回来啦!那位说:“这话不对,这驴跟吃药、跟拉稀挨不上啊?怎么这驴就回来啦?”该着哇,他这驴前天晚上没拴好,溜了缰啦。夜里头一刮风啊,这风门子开了,驴跑出来了。它跑出来啊,一直进了街西这小死胡同儿啦。这小胡同里有个顶头门儿,就一家儿,是车厂子,有二十多辆洋车,两口人。这两口子好耍钱,两口子对着这么一耍,车份儿收进来胡吃海塞呀,家里不做饭净耍,输了他也亏,赢啦也是亏,再置车置不了,越来越少,车也都卖没啦。如今没有辙,没辙,两口子怎么活着?这样儿好哇,赌友儿多呀,弄个小局吧,晚上抽个头儿哇,两口子对付着吃饭。前儿晚上打上四圈儿牌呀,有一个人家里有事走啦,剩三家儿打不了哇,他得找人去,找人找不齐全,这三家儿也走啦!赶等这三家儿都走啦,车厂子内掌柜的出来关门,把门往上一推,还没关严哪,外面一撞门,跑进一个驴来。嗬,车厂子内掌柜的把这驴耳朵这么一揪哇,拉着缰绳就把驴牵进来了,把门这么一关,叫他爷们儿:“嗨,嗨,嗨!出来,出来,出来!”
他爷们儿出来一瞧:“哪儿来的驴呀?”
“豆腐坊的,豆腐坊的,小白驴儿!”
“这可活该呀!啊,这老两口子挺倔,赊块豆腐都不赊!拴到后院儿,别告诉他啊,明儿给卖喽!”
拴到后院儿啦。第二天哪跟口儿外头一个汤锅说好了,来人到这儿看了看,一看驴挺肥,十块钱讲定的,先给两块定钱,拉了去再给他八块钱。人家汤锅不拉,得让他们拉;他呀,没有后门儿,就这一个门儿,出了这个门儿是挺长的胡同儿,斜对着豆腐坊,怕豆腐坊这老两口子瞧见。就是瞧不见也不成,这两口子人缘儿不好,豆腐坊老两口子人缘儿好,让街坊谁瞧见这也是漏子,这得晚上啊才能往外拉,白天拉不出去。还有个麻烦,这驴啊饿了它叫唤,它一叫唤挺大嗓子,怕豆腐坊老两口子听见喽要驴来,再一打官司,还落个偷他。买草料喂,一买草料得打豆腐坊门口儿走,又怕豆腐坊老两口子疑心:没有牲口你买草料干吗呀?你喂它得买去,不喂它它叫唤。没法子,喂了一个枕头,还有俩草帘子。对付着吧!整天老关着门,谁也不让进来。顶到后半夜四点啦,两口子一合计:“成啊,这会儿街坊正睡得香哪,拉到汤锅去咱们就来钱啊!”
爷们儿牵着驴,贼人胆虚,告诉内掌柜的:“你先牵会儿,我出去瞧瞧,咱们俩人缘儿不好,回头有小孩儿瞧见,明儿说破了可是麻烦,日后丢什么东西都找咱们啦!”
“不不,我出去,你牵着,你牵着我瞧瞧。”
男的牵着驴呀跟在女的后头,女的出了门口儿到死胡同里啦,男的往外迈步,这驴也迈腿儿,再一步就全出来啦,一瞧,女的打外边儿跑回来啦!
“拉回去,拉回去!”
这爷们儿赶紧拉着驴退回来啦。这女的把门一关,拿屁股一倚门:“坏啦,坏啦!”
“怎么啦?”
“坏啦!豆腐坊老头子知道啦,老头子在胡同口儿蹲着哪!”
“不能啊!”
“不能?他在那儿蹲着哪嘛!”
“驴也没叫,他怎么知道了呢?绷绷劲儿,绷绷劲儿!”
俩人心口直扑腾。
“这么着,我门口儿遛遛去,这老头儿他见着要是骂街说闲话,那是他知道啦,不说闲话那是误会,啊!”
说着,爷们儿出来啦。他要是上老头儿跟前去,就瞧见老头儿拉屎啦;可他不敢上前去,他贴着墙边儿溜——这要是白天呢,他也就瞧见老头儿是拉屎啦。他一瞧哇,老头儿站起来啦,又蹲下啦,站起来蹲下还不要紧,他说出话来吓人哪!一站一蹲:“咳,小子,我让你拉,拉到天亮吧小子!”
要命!天亮,天亮也拉不出去!
老头儿说的是那泡屎,他误会到驴这儿来啦!赶紧进来。
“坏啦,他骂街哪,他骂街哪!拉到天亮也拉不出去呀,这不是要命吗!咱们落一个偷他的驴呀!”
“这邪行啊,你看着门,我瞧瞧!”
女的出来了,女的出来也不敢上跟前去呀,也是贴着墙儿溜哇,一瞧老头儿站起来啦,又说了句:“完得了吗?小子,天亮叫巡警,告你兔崽子!”
他拉得受不了啦,等天亮啊他要告小神仙。女的跑回来啦!
“了不得啦,天亮他要告哪!”
爷们儿说:“这不是倒霉吗!”
“哎呀,给他轰出去吧,轰出去吧!”
“你说轰出去,这阵儿不能轰啊,他在那儿蹲着怎么轰啊?反正他得回去,他一回去咱们就把驴弄出去,我也不能白喂它一天哪,凭什么喂它一个枕头,俩草帘子?把刀磨快了!”
“干吗?”
“拉块肉,炒着吃!”
“你这可不成,回头你一拉肉,它这么一踢,再踢死你,这不是麻烦吗?”
“反正我也不能便宜他呀!我跟他一点儿交情没有,凭什么喂它哪?把笼头给解下来!”
“笼头咱们没有用。”
“没有用啊,铰碎了搪炉子,当麻刀,不能便宜他。揪着耳朵,把门关上,他多会儿进去,咱们多会儿轰驴,把驴轰出去,跑到哪儿去咱不管。”
把笼头给解下来了,揪着驴耳朵,趴门缝里看,老头儿只要一进去,把驴轰出去就算完。
十一月里不是夜长吗,这老头儿直到五点半钟这泡屎才拉完,一掖中衣儿,腿也木啦,扶着墙儿往家里走,一迈步,门坎儿一绊,“呱唧”摔了一个大跟头。老婆子过来搀着他靠墙一站,再一瞧可就不是样儿啦,腮帮子也白啦,眼也掉坑啦,抬头纹也要开,直抖下巴颏儿。
“老婆子,不行啦,你把大棉袄给我穿上吧,受不了啦,你可想着告那小神仙!”
老婆子说:“你看,到年七十三,搁不住,不让你吃药……”
这时候驴进来啦!驴饿了一天,吃枕头不饱哇。那儿一把它轰出来,驴在这儿呆了一年多,它认得呀,呱嗒呱嗒跑回来啦,使脑袋一撞风门子,“当!”进来啦!“呱嗒呱嗒”往驴圈那儿跑。老婆儿正说道;“不让你吃药……当家的,这药真灵啊,驴回来啦!”
老头子一听驴回来啦,嗬!这精神大啦,靠着墙:“好先生,给先生传名。老婆子,别管我,把驴拴上。”
老婆子过去拴驴,一摸,光屁溜儿啦。
“哎,当家的,驴可回来啦,笼头没有回来。”
“啥?”
“笼头没有回来。”
“不要紧,你把药给我煎上,吃二遍,吃完了我好门口儿蹲着去!”
他还要吃二遍哪!老婆子问:“你还要命不要?你呀,这药我给你煎了一半儿你就拉成这样儿啦,你要再吃二遍,还活得了哇!”
老头子一听煎了一半儿,过来给老婆子一个嘴巴,“叭!”
“这不是耽误事吗!你要是全煎上,连笼头也丢不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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