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嘛?赶紧吃完了饭,找身干净衣裳换上,约好了在北海公园南门见面儿!”老娘命令到。
看来不听老娘的也不行了,六哥不说话了。
六哥吃完了饭,老娘像押着犯人似地走出了家门。天色还早,坐车到了北海公园。南门瓮城的墙下站着两个人,一个与老娘岁数相仿,一个是个头不高的年轻姑娘。下了车老娘指着那两个人说:“看见了吗?那两个站在墙根儿底下的就是。”
六哥忽然觉得局促起来,因为这必定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一向大大咧咧的六哥躲在老娘的身后,母亲永远是能够保护儿子的,这句话从六哥现在的表现是不是能证明呢?
“李姐,早来了吧?吃了没呢?”老娘用北京女人惯常的话问候着对方。
“我们也是刚到,你也吃了吧?”叫李姐的女人笑呵呵的说。
“快叫李姨”老娘扭过头来说。
对方也同样要求那姑娘,叫六哥听起来仿佛他们都成了小孩子。
“哟,这小子个头真不小,牛犊子似地”李姐打量着六哥说。
“就是傻大个儿,没心眼。”老娘的话中代着得意。
老娘又看了看姑娘,姑娘显得瘦弱了些,长眉细眼,脖子上围着一条淡红色的纱巾。
六哥从小到大,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打交道的就应该说就是白玲了。所以,他很自然的就拿眼前的这个女孩和白玲做了一下比较。无论打扮和身量以及她脸上羞却的表情,和白玲比起来完全不同。
相互介绍了一下,姑娘叫陈静。两个做家长知趣的拉着手走了,现在只剩下六哥和陈静。
姑娘说了一句“咱们进去走走吧。”就朝售票口走去,六哥现在是惊慌失措,到了售票口竟然忘记了拿钱,陈静买了门票。
进了公园过了石桥,夕阳西下,公园里游人不多,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转过“居庸叠翠”的牌楼顺着右边的甬道,六哥的脑子开始乱起来,先想到的是今天没去师傅那也没法请假,师傅问起来怎么说呢?看着眼前走着的这个姑娘不知道说什么,这也是件发愁的事。陈静好像也没勇气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太液池”南岸的长廊,身后是琼岛和白塔,对面隔湖相望的是夕阳下的五龙亭。
“就在这坐会儿吧。”姑娘说。
两个人坐在长廊的长凳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都看着湖面没说话。
“你妈这个人不错,我们在一起工作。”陈静首先打破沉默说。
“是,我妈脾气不好心眼好。”六哥说。
总算有了开场白,尽管话题是六哥的老娘。说了几句,六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烟才后悔,因为老娘在家里嘱咐过他,不能当着姑娘的面抽烟,想掐灭了又觉得这样反而不好,于是这颗烟基本就夹在指间没抽。
陈静好像并没注意六哥在抽烟说:“你上班几年了?”
“今年就三年了,快出师了。”六哥说。
“听说你还有两个妹妹?”
“嗯,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
“北海你经常来吗?”
“不常来,我就知道在荷花池那边有个跤场子。”六哥忽然想到在没拜师之前经常出去摔跤,那个跤场他来过几次。
“什么叫跤场子?”陈静不解的问。
这个词有点专业,难怪姑娘听不懂,六哥解释说:“就是摔跤的地方。”
“你喜欢跟人打架?”陈静说。
对这样的问题六哥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看来她对摔跤是一无所知,自己的老娘最开始反对他摔跤也是这样理解的。
六哥仔细的解释摔跤是什么,又说起自己怎么拜师傅,师傅又怎么有名,说着说着就入了神,姑娘听的好像也挺投入,天渐渐的黑了下来。
必定是初春,湖面上刮来的风很冷,六哥站起来说:“咱们往外走吧,天凉了。”
两个人绕着长廊顺湖边走去,出北海后门对面就看见什刹海。话说了不少,彼此好像熟悉了很多,六哥说:“你饿不饿,我请你吃卤煮火烧,体校旁边的胡同里有一家,味儿不错呢。”
“我爸爸喜欢吃那个,我没吃过,闻着臭哄哄的。”陈静犹豫着说。
“好吃,你跟我走吧!”卤煮火烧让六哥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兴冲冲和陈静朝什刹海体校旁边的胡同里走去。
不大的地方人很多,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在北京,吃这个东西的人,大都是引车卖浆支流,人声嘈杂。六哥找了地方叫陈静坐下,自己买了端上来。
“好吃不?”六哥此时已经没有了别扭的感觉,他甚至忘了他今天干什么来了。
“还行,就是这里的猪肠子我吃不了。”陈静说。
“你给我,我就爱吃这个”六哥说着伸着筷子到陈静的碗里夹肠子。
“你吃这个,肺头,这东西好吃还没味儿。”六哥说着又从自己的碗里给陈静夹猪肺。
若干年以后六哥回忆起那件事乐着说,我当时吃错了什么了,我都忘了我这是搞对象,刚认识人家怎么能那么随便呢?
吃了东西两个人走了出来,气氛已经大不相同了,到了车站陈静说:“你什么时候休息呢?”
“星期三。”六哥没加考虑的说。
“我是星期天”陈静说。
陈静的话很明显,问休息的日子就是有再见面的意思。六哥没有想到,只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问题,所以没有接下文。
六哥自从认识了陈静以后,心里感觉不一样了,那是种神秘和新鲜的感觉,甚至看见马路上的情侣,他自己都觉得快乐,因为他也有了对象。老娘当天就等到很晚,见了六哥就问怎么样,六哥只是几个字,挺好的。
既然是挺好的,当妈的也就不便再问,何况没几天老娘从陈静那也来了消息,姑娘感觉也很好,把老太太乐的合不上嘴。六哥跟陈静交往了一段时间以后,老娘就张罗着让陈静到家里来,六哥没答应,实际上六哥就是因为家境贫寒,不好意思让陈静看到家里现在的状况。
这天六哥到了去练功的日子,下班到了师傅那,天气暖和,师傅这儿又是高朋满座,吃完饭照样是后院切磋,快要散的时候,白葆春忽然叫住了六哥:“小六子,你在这等着我,送完了客人我找你有事呢。”六哥听了心里纳闷没敢问。
不一会师傅重新来到后院说:“你这么多日子跟着我学跤,我一手活儿没教过你,整天的让你蹲桩、捻手棍,拉地秤,你心里头埋怨我吗?”
说句实话,这是六哥自从跟了白葆春以后一直就心里起急的根源,现在师傅问他哪敢说,只好嘴上应付着说:“没有,您早晚得教我,我不着急。”
”算你有耐心,可你说的不是实话。我告诉你这是短的,当初我跟你师爷宝三儿学艺的时候,半年都没跟我说过三句话,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使活(就是摔跤的绊子)。”
六哥听了心里乐开了花,白葆春接着说:“练功的人要心静如水,无欲无求,就跟那和尚念经一样,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死心踏地你是不能学本事的。虽然你过去也摔出点儿名气,摔跤的绊子你也会个七面毛儿八面抖儿的,可你身上没根,你有了基本功,能耐才能长在上面,这就跟大树一样,没有根上面的东西长不。古人不是说了吗’‘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现在我给你捋几个绊子,你自己使一下就知道,你跟过去是不是一样。”说完,白葆春把摔跤的几个基本绊子横、支、盖、涮、提、勾、别、入、挑、过、崴、拽、走、跨、踢等逐一给六哥说了一遍,中国的武术和其他手艺在传承上大都走这样的套路,就是把内容的精华压缩成简单的套路,好比武术,一套拳就是十几个或者几十个招式组成一个套路,写字要从点、横、竖、撇、捺练起,单纯从这些简单的动作和比划上来看,学习者可能并不理解他的用途,一旦这些基本功到了一定的火候,师傅会把一招一式的用途和变化点透,行话叫“拆手”,所谓“拆手”就是讲明白这一招一式一笔一划的用途。有了一招一式的功夫,不愁没有真本事,有了一笔一画的功夫,何愁写不出神采飞扬的字呢?
师傅给六哥拆了手,六哥如梦方醒,自己感觉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身体好像也得心应手,深知师傅的苦心。
白葆春说完一招手喊道:“老大,老二,你们给小六子走走。”
原来,二位师哥早就按照师傅的吩咐等在天井外边,一声招呼走了进来。老大沈建功说:“我先和兄弟过过手吧!”
走了几圈两个人较在一起,这就是跤行常说的“入手”,六哥趁沈建功低头进身的一霎那抓住沈建功的盖领(后脖领的部位),沈建功就觉得这手跟铁钩子一样,心里想,这小子这笨功夫真是没白练,沈建功也伸手抓住了六哥的中带(摔跤服腰间系的带子),两个人像钉在地上一样谁也晃不动谁。沈建功知道动力气不是六哥的对手,想速战速决,身子往前一靠右腿就走到六哥的左腿跟前,反手就是一个别子,六哥早有准备,顺势闪开左腿,腾出左手翻手抓住沈建功的偏门(肩膀部位)两膀较力一晃,沈建功已经是站立不稳,就这这一瞬间,六哥挑起沈建功的右腿顺势一背把沈建功摔倒在地。
“好!小六子,你把哥哥摔了个磁实。”沈建公站起身来说。
接连三跤各有输赢,白葆春在旁边看了清楚,论现在的功夫,沈建功是开不了张的,看来这小六子知道手下留情,证明平常没看错他。
接着是老二麻金城,麻金城刚才看到了这场跤,心里已经没了底气,走不上两圈被六哥一“挑钩子”摔出老远。这些日子麻金城对六哥就心里不爽,因为他觉得白玲好像对六哥比以前亲热,加上那串六哥买给白玲的山里红,今天又让他摔的这么惨,心生怨恨,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斗六哥。两跤以后六哥看出麻金城脸上已经挂不住,心里想,到底是同门的兄弟,不如就让他一跤,被麻金城一个大背跨摔倒在地,就在六哥准备爬起来的时候,麻金城重重的坐在了六哥的身上,摔跤最阴损的就是这招,这叫“砸”,重的时候能让人昏厥过去。幸亏六哥身强力壮,麻金城体重又不是很重,六哥只觉得一阵剧痛直达肺腑。捂着肚子站起来半天没说话。其实六哥在拜白葆春之前也是久闯跤场的人,麻金城这招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麻金城的做法当然也没逃过白葆春的眼睛,本想斥责他又怕伤了他们弟兄的和气,长叹了一口气说:“今天就到这吧,洗洗回家。”
六哥走在最后,因为肚子叫麻金城砸的生疼,白葆春走过来问:“不碍事的吧?”
六哥摇了摇头说:“没事,师傅。”
“你二哥今天失了手,别恨他。”白葆春说。
“哪能呢?”六哥强笑着说。
“过几天挑个你休息的日子,跟我去通州会会许三儿,你也见识见识京东的把式。”白葆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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