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皇上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皇后这才扶着雪蓉进了寝宫,雪蓉侍候皇后落座,斟了杯香茶放在了皇后的手边,见她沉思着,便轻声说道:“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叹道:“雪蓉,你说我今日是不是莽撞了,皇上会不会心里在生我的气。”
雪蓉绞着手绢说道:“奴婢也说不好,以前就算娘娘对皇上说些比今日更刺耳的话,皇上也都是一笑了之,所以,奴婢想皇上是不会跟娘娘生气的。”
皇后想了想说道:“是了,皇上对我还如以前一样,倒是我多心了。”
雪蓉笑道:“奴婢也觉得娘娘想的多了,郭宁妃好多次都跟皇上吵了起来,皇上不还是喜欢跟她斗嘴吗?更何况娘娘您今日不过是说了些家常的闲话,皇上又怎会恼娘娘。”
皇后笑道:“算了,就算皇上心里怪我,我也要这样做,不是这个宋云麓无罪,而是实在是杀不得,杀了他,天下人的心就都寒透了。”
雪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奴婢也觉得这个宋云麓是个好男儿,要是皇上真的杀了他,奴婢也会在心里不高兴的。”
十一月三日,寒衣节的纸灰还没有落尽,一大早,湿冷的风让不少人感受到了隆冬的寒意,通往南市的官道两旁却挤满了乌压压的人,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在等待着。
不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和“骨碌骨碌”的车轮声由远至近辚辚而来,一车一车身着赭衣的死囚被运往南市行刑,看见押送囚犯的车队驶来,两旁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不少人高声喊道:“杀尽贪官!杀尽贪官!”一边还拿着准备好的烂菜叶子和烂果子纷纷向囚车内的贪官投去,两旁护卫的兵士大喝着阻拦已经有些疯狂的人群,在群情激奋下,不少押送囚车的军士也着了道,一时间,通往南市的道路上被仍满了烂叶子烂果子,不少囚犯的脸上、头上都沾染了烂菜叶子、烂果子的汁液,显得十分狼狈。囚车一车车驶过,人们的反贪、肃贪情绪饱满高涨,喊杀声震天,不少囚犯纷纷闭目塞听,有的面容痛苦口中念念有词,有的涕泗横流悔不当初,还有的闭目不语,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等到押解宋云麓的囚车经过时,两旁几近疯狂的人群却有些不一样,有个人突然大声喊道:“快看,宋云麓,那个就是宋云麓!”一旁的人纷纷问道:“你怎知他就是宋云麓?”
那人不屑地说道:“哪有贪官是一脸正气的,哪有贪官临刑前还泰然自若的?!这满身赭衣的囚犯里,哪有像他那样视死如归般平静?!”
旁边的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有博闻强识者说道:“这个宋云麓可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物,当年妻死子夭母亡功名被除之时,他居然改名换姓中了进士,做了御史,四处收罗当年陷害他家的一帮贪官的贪腐证据,隐忍多年,一举揭发,没想到却落了个与贪腐者同斩的下场,真是让人心寒呐!”
在两旁众人的纷纷议论中,宋云麓始终不曾斜视,他面如止水,心无旁骛,只等着死去。
三万多人的刑场,让人想起了洪武十三年那一场丝毫不比眼前的这场逊色的刑屠,不少人都还记得那满天满地红的发紫发黑的粘稠和铺天盖地月余不曾散去的血腥,而这一切马上又要重现,尽管很多人还记忆犹新,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观刑的兴致。
宽阔的行刑处被围的水泄不通,只有供刑车和军士进入的入口无人抢道。按照之前刑部贴出的告示,此次对三万多名贪官的行刑分三批进行,今日行刑的多是三品以下的地方官。
宋云麓被两个军士带至刑场,取下了镣铐,他跪在地上却抬头望着天,幽蓝的天空白云如丝绸般轻漾,恍惚间,宋云麓觉得这云的飘逸,像极了那年初夏芷娘在清澈的阳光中飘飞的衣袂,天空幽蓝无声深邃如海,一如这八年来他沉沉的思念,两行清泪汹涌如泉,他不禁喃喃自语道:“芷娘,芷娘,你等的苦了吧,我即刻就来了,芷娘,黄泉幽冥,你记得等我。”
旁边一个囚犯哭喊着不肯下跪,押解他的两个军士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人抄起腰间的军棍凶神恶煞般对着那囚犯的双膝猛地一阵狠抽,那囚犯惨叫着昏死了过去,那军士对着昏死在地的囚犯“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忍不住骂道:“娘的,还得老子动手。”
与他一同押解的军士有些担心地问道:“葛爷,马上就行刑了,这要是死了,可如何交待?”
葛爷横道:“放心,他早晚是死,横死竖死都拖累不到你我,我自有计策,你去寻些冷水来。”
那军士笑道:“怎会拖累?我只是怕他脏了葛爷的手,我即刻就回。”说完那军士便急匆匆离开了,不一会儿,那军士拎了一小桶水快步过来,被称为葛爷的军士接过小桶,大力地将桶中的水“哗啦”一声泼在了那囚犯的脸上,那囚犯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随即却被膝上锥心的疼痛疼的直叫唤,葛爷蹲下身在那囚犯的耳边冷冷说道:“要想死的痛快些,就给老子闭嘴!”
那囚犯想是见识过这些人的手段,干嚎了几声,便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再出声,葛爷见那囚犯瞪着血红的眼睛强撑着爬了起来得意地冷笑了一声,便走开了。
周围正在大喊着“冤枉”、“求圣上开恩”……等等之类挣扎着不肯就范的囚犯,顿时噤了声,宋云麓看着纷纷噤声的囚犯,嘴角忍不住冷笑。被打断双腿的囚犯此时却小声呜咽起来,一些囚犯也触景生情,忍不住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让人心烦,看守的军士绷着脸挥舞着军棍大声吆喝着:“都闭嘴,死到临头,哭有什么用!”
反正都要死了,反正也不过是死,索性大哭一场,诉一诉心中积聚的恐惧,发一发对皇帝的愤懑,也不妨告知天下的人,老子即便是死了,也还是有那么一些骨气的。
“哈哈哈哈哈……”一阵刺耳的狂笑声陡然腾起,惹得大哭的囚犯们睁着泪眼纷纷观望,只见宋云麓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趴在了地上。他身旁的几个囚犯突然也跟着大笑起来,很多人都跟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台上的监斩官和看守的军士甚为疑惑,这一帮死到临头的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真是让人费解。
待笑声渐消,一股莫名的凝重却涌上每一个将死的人的心头,偌大的刑场突然死寂一片。
当无边的死寂压顶而来,监斩官的心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看了看天空,心下嘀咕道:“怎么还不到行刑的时辰?”
堂下,一个满头白发的囚犯问身旁突然大笑的宋云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呵呵呵。”宋云麓轻蔑地笑道,“既是死到临头,我笑什么与你何干!”
那人突然满脸悲戚:“老夫为官几十年,历仕两朝,虽说不上腾达,却也安稳,从未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唉,此生竟不得善终。”
宋云麓朗声说道:“看来你这一生,终有此悟,也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场。”
那人不由的怒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夫好声好意地与你说话,你却句句回呛,怎么,难道老夫与你有仇吗?!”
宋云麓却笑道:“也是,一晃八九年,你一定也不记得了吧,隋大人?”
隋赟一愣,两眼直直地看着宋云麓,“你怎知老夫的名讳,莫非老夫曾与你同僚为官?但你相貌生的很,老夫一时记不起来。”
宋云麓冷笑道:“隋大人官运亨通,自然早把平步青云之梯丢在了九霄云外。”
隋赟疑惑地道:“这又是作何解释?”
宋云麓却道:“常闻功勋安社稷,孰料烧砖成奇功?黄泉路上魂未泯,金銮殿里已春风。这联打油诗,我想隋大人不会忘记。”
隋赟心下一惊,面上露出凶狠的神情,“你是宋云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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