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好我好,也不知道叫声姐呀。女人果然来者不善。
丁健一被将住了,欲叫张不开嘴,不叫圆不了场,左右为难。
叫呀!女人依旧不依不饶,眯着眼逗弄他。
好了好了,小伙子年轻脸嫩,你就别难为人家了。幸好有齐总出面挡驾。来,小丁,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丽丽姐,她可是美容迷兼购物狂,你的生意以后可要请她多多照顾了。
丽丽姐。这下不能不叫了。
嗯,挺乖的。丽丽大刺刺地说。上次没把你吓着吧?说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事情那么可乐啊,说来大家听听嘛。芳姐插进来说。
你们想听啊?那我就给你们说一出!来,咱一边打一边说。丽丽坐下来,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喝一口润润嗓子,摆出一副大摆龙门阵的架势。小周,来给我们倒点水。
正坐在餐椅上埋头摆弄手机的小周闻声立即起身过来,从旁边柜子上的加热器上拿起茶壶,围着牌桌转了一圈,给大家分别续上热水。
丽丽一面打牌一面声色俱全地讲起那天的情景,其中不乏夸张戏谑之处,是有意要博大家一笑取乐的。作为当事人的丁健一在旁边听着,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尤其是说到“他的钱包里竟然只有一张可怜的大票子”时,芳姐被逗得用高八度的尖利嗓音声震屋瓦地哈哈大笑时,他真感到热血瞬间涌上头顶。这就是穷人与富人打交道的悲哀吧,他这样想着,心里感到一种自怜自伤的悲凉。
齐总抬头注意地观察他的表情,说,小丁,你去看看丽丽家的鱼缸,里面养的鱼保准你没见过。
丁健一望望餐桌旁那只巨大的鱼缸,并没有心情去看什么鱼。但齐总向他微微眨眼,他便明白了齐总的善解人意,是让他回避一下这令人尴尬不悦的局面。他走过去站在鱼缸前,做出兴致盎然的样子观赏着那些均非凡品的名贵鱼种。它们确实漂亮得出奇,像极了一个个摇曳着五色羽衣翱翔在天际的仙女。
可是丁健一呆呆地望着它们,却并没有感到审美的愉悦。它们就像这豪宅里的一切那般骄矜自许而贵气逼人,让人感到被无视与轻慢的压迫感。
这时牌桌上一局终了,齐总忽然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脑子,跟人约好了还铁坐着不动,不好意思我就先走一步,小周顶我的缺吧。
那三个人抱怨了几句赢了钱就拍屁股走人的话,开始数筹码算账。看台子上厚厚的百元大钞,丁健一暗暗咂舌,心想这可不是十块钱一局的街边牌社可比,身上没有以万为单位的钞票还真不敢在这个牌桌上坐下来。
齐总起身拿起一个精致的黑色皮包说,走,小丁,咱们一起走。又转身对着牌桌喊,以后你们要买圣太的东西,就只管给小丁打电话啊。
这句话提醒了丁健一,他赶忙将自己的名片和产品简明介绍双手呈送给牌桌上的三个女人。
丽丽撇着嘴说,齐姐,看你那么热心,他给你提多少成啊。
两百万,行了吧!齐总瞪丽丽一眼。
看他也不趁那个钱啊。丽丽坏坏地朝丁健一身上某个部位一瞄,别是钱不够肉来偿吧……
听了这话别人犹可,芳姐又是头一个冲天拔地疯笑起来,惹得大家也都跟着参加了合笑团。丁健一毕竟是年轻小伙,哪里经过这个阵仗,登时面红过耳。
我说你这个人呀,都叫你黄大师我看一点不冤枉。齐总指着她笑骂,好了,你们玩,我先走一步。
大家互道再会。临出门,听那边小周声明,你们玩的可都是大的,我可没钱啊。
瞧你这点出息!是丽丽的声音。你就只管放心玩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放心了吧?
走出大楼,晚风迎面吹来,清凉而舒爽。齐总回头看了默不作声的丁健一一眼,丽丽就那么个脾气,你别在意啊。
没有。丁健一摇头。
她那个人一向就口无遮拦的,也不管别人听了什么感受。不过你别看她说话疯疯癫癫的,做起生意来精明得谁也哄不过。一个人十七岁就从湖南乡下出来倒服装,卖百货,折腾到后来做起机电配件才发起来,泼辣得很呢,嘴不饶人,其实人倒也不是那么差劲的。齐总的口气像是在替丽丽向他致歉似的,丁健一心里舒服了很多,感到积郁在胸口的窒闷被稀释了不少。
齐总,我没有放在心上,真的。
那就好,我还怕你怪我呢,不该把你介绍给她们。
齐总说哪里话,我再不明事理也知道您是诚心诚意地想帮我,我没有那么不识好歹。再说,干我们这一行,就是和人,尤其是和有钱人打交道的工作,什么人都要见,什么脸都要看,要是连这点承受力和心理素质都没有,那还不如早点卷铺盖走人。再说,虽说人与人生来是平等的,但这只不过是一句理论上的空话,人与人之间永远也不可能生来平等。人家查尔斯王子和一个穷乡僻壤的乡下孩子,一个含着金匙出生,一个饭都吃不饱,能平等吗,平等得起来吗?再说,很多有钱人其实都挺优秀的,做得那么成功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富人又有什么义务去尊敬一个穷人呢?想通了这一点,就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会把自己太当回事,也不会对别人的态度那么敏感。
齐总以一副“刮目相看”的表情注视着他。没看出来你年纪不大倒能把事情看得那么透想得那么开,有这样的心态,我相信你既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也肯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
谢谢齐总的鼓励,我也相信自己不会一辈子都是个普通业务员的,说不定以后我也能拥有自己的事业。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可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齐总站住脚注视他的眼睛说,态度真诚,没有一点敷衍的成分。
于是丁健一年轻的心被这真诚而热切的鼓励点燃起来。一刹那他豪情万丈,全身血液都如同喝了烈酒般滚沸烧热起来,觉得只要自己奋斗不懈,必然成功有期,而胜利在望。也许正像齐总说的那样,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就像坐在火车上,目前还看不到前方的胜景,但心里很清楚它就在前方等待着你,是属于一种必然会实现的既定程序。可是当他兴高采烈地告别齐总后,在等待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挤上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在脑袋的缝隙间望着车窗外明明灭灭的城市灯火,一种梦想遥遥无期的沮丧感却又不期然袭上心头。其实,人生在世,很多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么能够“摆正自己位置”的。实际上,很多时候,他愤世嫉俗,和所有愤青一样痛恨社会的不公,阶层的对立,贫富的差距。而且,在绝大多数的状态下,他对自己的事业与前途也并不都是充满信心而斗志昂扬的。就在这夜晚拥挤的公交车上,当酒醉般的激情消褪之后,他再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卑微而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与信心。
很多京漂们最喜欢哼唱赵传的那句歌词:“生命的尊严和生活的压力哪一个重要。”是啊,丁健一想,到底哪一个更重要呢?
其实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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