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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回公主的话,有十之六七。”

“哦。”咸宜轻轻一哼,自去看雪。

风荷退回西厢内,咸宜还在廊下站着,风荷因公主在外面站着,自己不便坐下,也不便掩窗,只得也在地下站着。却忘了将笸箩端进来,隔窗看着,只见五彩缤纷的丝线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本来艳丽的色彩变得斑斑驳驳。

这场雪下得虽不大,下得时辰却长,竟从这天清早一直下到三天后的掌灯时分。

虽只是细盐似的洒下来,洒了三天,也积了足有四五寸厚,地上的雪下一层踩实了,又下一层遮住。这日晚间,风荷吃过晚饭,从厨房后面的小路回来,看到花园里伸出的枯枝上挂满雪絮,临时起意拐进花园。

一走进去便不忍再迈步了,因雪停之前忽然下大了一阵,尽皆将往日的足迹遮盖住,因此极目望去,茫茫一片,只间或有些许裸露的石块树枝。

风荷在小路边上站着,忽然之间心念闪动,似乎有些画面呼之欲出……风吹得树上的雪片簌簌地飘落下来……地下有些零落的脚印……那雪片落在脸庞颈项之间……凉得人微微一耸……细嫩的手指上裹着星星点点的雪末子……像洒了上了甜甜的糖……脚步声响……又有人掀开门帘探出头来说话……一个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风荷心中焦急,只觉得那仿佛就是她该当抓住的,却倏忽而过,且还有层层的雪花纷纷扰扰地搅扰其间,那画面便更是远水上漂着似的抓不着看不清。

正在心中焦躁时,身旁的树枝上轻轻地咔嚓一声,一枝细小的枯枝断裂下来,正打在她肩头,倒把她打醒了,心头兀自怦怦地跳个不停。

踟蹰了一刻,暮色愈发深沉,眼前惟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又站了一刻,觉得背心里寒浸浸的,正要挪步回去,一转身,却见一个人影在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站着。风荷心惊,一瞬间,头发根里都冒出汗来了。

“可惜天黑了看不清,若不然,这雪景真是好。”原来是翟展。

风荷松出一口气,心说,刚才只顾着想事,竟然没听见他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我进来时,天还没黑透。”雪地里的翟展长身玉立,挺拔从容,风荷口中说着话,心底里不知何故,便叹了口气。

翟展似乎听见了风荷心底里的叹息,亦叹道:“可惜我来晚了。”

两个人隔着一片茫茫的雪地遥相对望,风吹过,有些雪花儿在脚底下盘旋起来,扑上裙角。

静谧的夜色中,除了飘忽而过的风声,彼此的呼吸声亦依稀可闻。

“我住在花园那头,过去坐坐好么?”

本是不该去的,这样的时辰,并不算熟稔的两个人。风荷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点了头,也许是这几日以来一直惶恐不安,此刻见到他,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徐徐暖意和安稳让她点了头;再也许,自己并不曾真的点头,不过是风吹得帽子上细毛摇动,看上去竟似点了头。总之,翟展走至近前,风荷便随着他一同走进去。

小路上的雪还不曾有人踩过,翟展略靠前一步,刻意缩短步距,踩出一行整齐的脚印。风荷便沿着他的脚印一步步走进去,每一步都恰好踩进他脚印的正中间。越往花园深处走,越觉得是走进了一个雪的世界,四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都铺满了雪,他们就像是行走在一个雪洞里。

一路之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翟展只是时时回身用左臂在风荷身侧护着,风荷只做没有看见,脸上却隐隐有些发热。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边的树木渐渐稀少,转过湖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便看见一个月洞门。

翟展指了指月洞门的方向:“出了那个门就是。”

转出月洞门,是一片错落的屋舍,翟展住在最后的一处小房子里。屋子里没有生火亦没有点灯,一片漆黑。走进房内翟展点起灯来,风荷渐渐看清楚——仍是驸马府的排场,不大的一间屋子,布置得精巧雅致。屋子由红色的雕花屏风隔出里外两间,外间正中放着桌椅,四面墙边放着软榻、桌几、书案,书案上陈着文房四宝,书案后的架子上安放着一对弦纹瓶,神龛里供着关公。

桌上的烛台一排三根蜡烛点得煌煌然,照得红色屏风上的雕花莹莹地闪着光。

“坐吧。”翟展将桌边的矮椅向风荷这边挪一挪。

风荷谢过坐下,一路从雪地里踩过来,虽有翟展在前面开路,绣鞋上还是满是雪污,此刻才觉得双脚湿冷,鞋上粘的积雪已在青砖地上化成两片湿印子。

翟展用火折子点了火,放好炭,炭盆里渐渐烘出热气来。翟展半蹲在地上拨火,正看见风荷的绣鞋已经被雪浸湿了,便将炭盆挪之风荷脚下。风荷连连说不冷,翟展依旧将炭盆放到了风荷脚边,却见风荷竟红了脸。

翟展看她羞涩难当,心里起起伏伏有种说不出的欢欣之情,却又似有几分心疼,两下里缠绕,是从未有过的触动。他只是不敢细想,便站起来去倒茶,茶壶里的水也早已经冷了,又拿出水铫子吊在炭盆上煮水,自己也拉过一张胡床坐下。

两个人围炉静坐,一时都找不出话来说,屋内一片寂默,只窗外风声吹得窗纸沙沙作响,炭盆里轻微的爆炭之声,水铫子里的水咝咝轻响。

渐渐盆内的炭烧透了,半边成了白色,里面隐隐一两点火星,间或一闪,灭了,又在另一处冒出来。灼灼的热气扑在身上。风荷暖过来,脸色也因回暖过来,白皙的双颊上隐隐透出一些绯红的颜色。

翟展终于找出一句话来说:“佛像还得绣多久?”

风荷仍是粉颈微垂,衣襟上用平针绣出细小的水波纹,鬓角一丝发丝垂下,衬得衣襟上的水波纹荡漾起来一般,她的声音也让人觉得虚幻似梦:“也不十分说得准,总得一年多。”

“日日夜夜这样绣,想必极为劳累,公主若不着急催你,你自可缓着些。”

风荷只是默默地听着,良久,翟展又问:“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也记得一些,都是不打紧的,最要紧的偏生忘了。”

“什么是打紧的,什么是不打紧的,也说不清楚。说不定,你记着的就是要紧的呢。”翟展的目光落在已经冒出腾腾热气的水铫子上,唇边恍惚带着笑意:“我记得倒都是要紧的事情,正因为记得,反不得解脱。”

风荷不知道他说的要紧的事情是什么,却见他目光中有一星含义不清的隐忍光芒。半晌,翟展轻轻地不易觉察地叹出一口气来,起身拎起火盆上的水铫子,灌进茶壶里,又从搁架上另拿了一只瓷杯,用开水烫过,方从茶壶里斟出一杯热水来,放在风荷身旁的桌边上。他自己也斟了一杯,慢慢放在唇边吹着。

风荷想起屋檐下吊着的篮子,门楣上的那枝杏花——或者,那真是要紧的事情?她从不是多话的人,不知为何,竟追问了一句:“那到底什么是要紧的?”

翟展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曾经,我以为我知道,其实……算不得数的……”

风荷不由伸手在胸前摸了摸,隔着衣裳,玉佩的形状仍是分明,她心里想——这玉佩要紧么?

翟展忽然没头没脑地微笑道:“有些事情便是天意,起初以为不打紧,后来渐渐知道,竟是至为要紧,旁的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

风荷抬眼看他,只见他也正看过来,风荷心底一动,忙闪开眼神,却觉得翟展的目光许久没有离开。

喝过了茶,翟展仍旧穿过花园送风荷回清音阁,他们来的时候踩开的脚印里已经冻了冰,翟展仍然走在前面,仍旧另踩开了新的脚印。

风荷一路垂首跟在后面,心里漾开一阵阵无来由的惆怅,又夹着无尽的欣然,竟鼓荡得心里满满的,终究溢出两行泪下来。

穿过一园的积雪走出来,在屋子里积蓄的暖意都被雪吸走了,他二人一路无话,待走回到清音阁,片刻前那一片融融的暖意已消散于无形。

风荷原本滚热的泪,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亦不过片刻便凉了,冷了,终至冷得似这雪夜了。

清音阁的夜晚静谧如常,两人在西廊下静默地站了一会儿,风荷心底里丝丝缕缕的牵念纠葛,又不敢放肆,只得道:“天色已晚,风荷不留翟郎了。”

翟展身形纹丝未动,暗黑的夜里,风荷恍惚见他脸上似有抹怔忡之色,良久,方对风荷道:“早些歇息吧。”

他说的虽是些寒暄之词,风荷却觉得他语声间甚是寂寥惆怅,她自己也心中也凄惶起来,心中本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又空落落寻不出一句话来,沉吟了一刻,终于极低的声音道:“公主前几日曾说要我留下。”

“留下?”翟展不解。

“是,公主说让风荷留下绣花……”

翟展沉吟良久方安慰道:“你若不愿意,公主自然不会强留,你若愿意……”一句话说了一半,后半段却不知为何,没有再说下去。风荷垂首不语,只百合髻上插着的一支小小的步摇轻轻的晃了晃。

翟展便走了,风荷听见他靴声橐橐,踩在积雪上亦吱吱有声,直听得脚步声远,方敢抬头,他的背影渐渐消没于无边的夜色里……

这场雪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犄角旮旯里的积雪多日不化,花园里行走的人已将那积累的雪尽数踩踏得不成样子。风荷从花园的东角门看进去,只见一地的泥污,实在不忍再走进去。

已经是年末了,驸马府中日渐繁忙,一进十二月,开元皇帝为十八子寿王清更名瑁。风荷隐隐听见下人们时有议论——帝王所执的玉器称为“瑁”,“瑁”啊,皇帝此番为寿王更名,这其中……这其中……每到此处,必然语声渐低,仿佛其中自有不言自明的内涵,说者听者都心有灵犀,否则,说的人算是白瞎了眼,听的人只好算做是牛了。

寿王李瑁这阵子是春风正得意,更名后不几天,开元皇帝即下诏命,册封河南府士曹参军事杨玄璬的女儿杨玉环为寿王妃。寿王纳妃自然非同小可,册妃的诏书一下,后面的事情繁冗异常。又因纳妃之故,寿王从原来的住处搬到了夹城南三堂一处宽旷的地方,屋宇内外轩丽精致,抬头正可看见建在高高的城墙上的阊阖阁。

新宅子虽好,却在寿王搬进去的第一天夜里闹起了鬼,说是有下人在当天夜里见到一个黑影子从寿王的书房上跳下来,寿王虽极力压制,却还是闹得沸沸扬扬。

咸宜公主这几日以来本来因寿王更名纳妃换第等事心中欢欣鼓舞,却兜头浇下这一盆凉水来——可要小心了,太子动了什么念头也说不定。驸马杨洄忙将翟展派去寿王身边,翟展从这日起便住在寿王邸。

寿王为人敦厚平和,不见半分乖戾脾气——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却在同太子争天下。翟展自忖他必有些常人没有的秉性,因此每日小心谨慎,十几天下来却也相安无事。

那个黑影并没有再出现。

翟展丝毫不敢懈怠,倒是寿王并不以为意,说了几次让翟展回去驸马府,杨洄坚持不肯,翟展也就在寿王这边耽搁下来。

到了月底,寿王只说没事,再三再四地不肯留翟展了,杨洄无奈,只得命翟展回来。翟展在寿王府中虽说并没有做什么事情,不过日常守在寿王身边,寿王不愿招摇,出门的时候并不带他同去,说来他不过是过寿王府闲散了几天。

咸宜公主却在他回来当天晚上,设宴谢他,他虽自知受之不起,无奈杨洄也坚持,他再推辞反而不恭,只得领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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