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着在电脑上制作新的订单表格,墨绿色的西装男(就是老板啦)从一旁走过,如一团妖气阴冷飘过,让人不免自我估量,看看有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正气。
好在我正有事做,我庆幸着。因为工作很闲的缘故,能让老板恰巧看见我在忙碌,比在上海的夜晚看见流星划破天空还要难遇,而我又有多久没抬头看看夜空了?
我的工作有多闲呢?这么说吧,我真正工作的时间只占在岗时间的八分之一甚至九分之一。要说工作为什么这么闲,老板付我薪水值不值得,我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只能得出粗浅的结论,老板有钱,任性。不过话说回来,我的职位又是不可或缺的,对工作内容的要求也是相当严苛的,严苛到什么程度呢?嘿嘿!其实是我吹大话啦,严苛到我刚巧能胜任而已。
至于为什么是我来填补这个空缺,只能说是我撞了狗屎运。我并不是在沾沾自喜,我也因为有这么一份美差而诚惶诚恐,似乎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苟且,又有不思进取自甘庸碌的汗颜。
值得欣慰的是,我在公司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给老板那个更加不思进取的儿子董晓兼职家庭教师,他不思进取到什么地步呢?我举个简单的例子,都四年级了一写比喻句只会一句“弯弯的月亮像小船”,连“弯弯的小船像月牙”他都想不出来。说起来,我跟他起初是无缘的,我愣是错过了他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生病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星期,落下很多课程。考虑到他身体虚弱,老板舍不得再将他送去辅导班,便想到了我。我心想小学的知识对我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二话没说就愉快地领兵挂帅了。没想到董晓同学还挺喜欢我旁门左道的辅导风格,跟他老爸说以后就让我给他辅导好了。老板乐得嘴巴都要笑歪了,无比狂妄又自欺欺人地说他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举贤任能的魄力,具有当领导的潜质。从此,老板也不再叫我小金,而改口叫金老师了。
后来想想我当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个董晓同学完全就是一活脱脱的刘阿斗穿越而来啊!作为一名老师,这样评价自己的学生自然是不太合适啦,况且有句紧箍咒怎么念来着: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咒谁发明的?如果是个逞能的教师,我不信他说完没后悔过。
老板走到我身边,用一贯蹩脚的海门普通话让我把之前准备的合同文档存到公司的邮箱。偏偏这时,手机不懂事地响起,不卑不亢的持续着动听的音乐。老板像是没听见的样子,很开明地走开,到外面晒太阳去了。我硁硁地想,老板之所以能成为老板,“知进退”一定功不可没。
业务上的事情我向来不让手机牵连进来,所以也几乎没在工作时间接打过电话。不对,是很少在有人的情况下接打电话。
我多少有些尴尬,瞄了瞄手机,是个陌生的上海移动号码,没有被标注成中介或者骗子,身世清白。我做好了上来就说“不好意思,你打错了!”的准备。
谁知电话里是一个憨直的东北女声:“喂!请问是金兰佳苑4号601的房东吗?”
我一时错愕,条件反射地反问:“请问你是?”与此同时我想起前天在网上挂了合租的广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电话打来,我还一直担心报价会不会太高了。
“你房子租出去了吗?”那头的声音干脆的很,我猜测她在生活中是个比较直爽的角色。
“哦!还没有!”我很少遇见东北人呢!一时觉得她的东北话挺有趣。
“你现在在家吗?”
“没有,我在上班。那个……现在打电话也不太方便,晚上再跟你细说吧!到时候我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我有点小激动,毕竟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要当收租婆。去年的今天,我跟我们家李先生壮着胆在魔都的郊区贷款买了房。租了这么多年的房子,买房完全是因为刚需,当然这得取决于上海人口中的“钞票”。李先生携带着我这么一个拖后腿的低保户,在上海摸爬滚打了近六年,终于有了首付的能力和还贷的勇气。只是,住惯了合租房的我,近百平的房子住了一年,总觉得奢侈。这话怎么听都显得矫情啦!当然,挣点房租贴补家用才是最根本的动机。本来我想着把老家的婆婆或者我妈接来住,可她们都在忙着带孙子,又说上海消费高,不肯来。现在女儿又还小,尚不能分屋睡,于是我心一横,决定把主卧出租。次卧其实也不小,因为有阳台,比浪漫的飘窗要实际得多。既然飘窗和阳台不可兼得,权衡利弊,我们搬出了主卧。
下班时间在我的翘盼中姗姗来迟。忙完了手上的工作,我一如既往地提前十几分钟走出工作的别墅,骑上朋友张相赠的二手自行车。不是我一定要偷奸耍滑,公司有一条很人性化的规定,如果完成了当天的工作任务,可以提前一会儿下班。当然这个“一会儿”不可能超过半小时,我还是有足够的自觉性来拿捏好这个时间尺度的,想来老板如此信任我也是有道理的。这个弹力十足的规定一度让我喜不自胜,不由以一种颇为媚俗的眼光看它,觉得它高端大气又上档次,与这漂亮的别墅也很是般配呢!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骑这二手的自行车,倒也可以酸溜溜地说它具有重要的意义!这是一辆红苹果牌的自行车,天蓝车身,材质优良,骑起来很轻便,最重要一点,刹车系统正常。它是朋友张大学时花三百块买的,因为它见证着她和男友一路走来的爱情,来上海时放在大巴车的后备箱里,多付了一百块钱运来的。谁知上班路途如此遥远,就买了辆电动车,一路飚飞过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一辆自行车用情过深是多么的傻。从此,这辆爱情的见证者就被她丢在车棚里,只有春天才拉上男友骑着它去看樱花,说是重温大学的美好时光。樱花一年不过一季,她便看完早樱看晚樱。许久不骑车身就落了灰,给我的时候我看灰实在太厚,推着它到河边又是冲又是刷,愣是把灰姑娘刷成了蓝天鹅。
李先生不太支持我收下它,他总是一副不想欠别人东西的样子。我不屑理他,但还是要说服他:这又不是受贿,又不需要还礼,不过就是朋友间可利用资源的合理分配,我收下它也完全是出于对一辆车子的尊重。这么好的车子闲置不骑,也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浪费就是可耻。
他倒来劲了,说寡妇和大龄剩女都还闲置着呢?岂不是更大的浪费?何止是浪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我真懒得理他,点着他的脑门骂过去,别看你平时一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骨子里闷骚得很哪!还暴殄天物,在我这也没见你咋充分利用啊!
他只好一句心有余力不足来搪塞。还无辜地说不过就是打个比方,何必要这么歹毒地进行人身攻击呢。
朋友张是我们租房时的邻居,算是我众多邻居里最要好的一个。我们做了两年多的邻居,直到我们搬家。后来他们因为工作的关系去了闵行,就很少联系了。
我因为工作的地方离得不远,一直坚持骑自行车。买过四辆,都是李先生拨巨款买的,悲剧的是被偷去了四辆。我只能不断地买,怕新车太招眼,买回来就抹上墨汁,有时也抹烂泥甚至是机油,再锁到坚固的铁栏杆上,即便这样还是都丢了。我只能恨恨地赞偷车贼:眼光不错。
那段时间我得了一种心病,我称之为“丢车妄想症”,总觉得车子的最终命运就是被偷,下楼看见车子还在,我会觉得是命运对我的宽恕。最后的那辆车子倒是骑了好一阵子,久久不见贼人下手,我还以为度过了危险期,某天的清晨下楼又发现车子不翼而飞,我忍无可忍,冲动之下第一次拨打了110。
女警察向我了解情况,我说我车丢了。她问是什么车,在哪里丢的。我突然有些羞愧,厚着脸皮说自行车,小区车棚里丢的。她瞬间没了兴趣,打发我亲自去派出所报案。我心想还不知道报案是怎么个程序,去派出所会会上海的警察叔叔也不失为一段宝贵经历,我抱着找不到也要麻烦麻烦警察的心态去了。大厅里我向英俊的青年警察说明了情况,他问我要发票,我懵了,说早扔了。他表示着遗憾,把我带到监控室里,丢下一句“你自己看吧”就走了。
我看着大大的屏幕上各个路口的监控,顿时泄了气。这不是大海捞针吗?何况分辨率这么低,在我看来每一辆路过的自行车都像我那辆啊!我的信心变成瘪了气的球。身边一个警察大概看不下去了,告诉我说最好先去小区门口看看监控,再进行排查。
我回到小区门口跟门卫协商能不能给我看看监控,其中一位四五十岁的上海人告诉我说他们已经快下班了,老板又不在,得明天才能看。我说不是还没到时间吗?明天又得上班,再来不还是看不到吗?
他跟我饶了半天,又问我住几号楼几室,我说这有关系吗?他说当然有关系,一听说我是租房的,立刻变了话风,不无慢怠地嘟哝着原来是出租房。我急了:“难道租房子的车子就不是车子?咱这小区晚上有人值班吧?我已经丢了四辆车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跟他说车子的时候特别心虚,仿佛我的车子跟那些小轿车同名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
他说你怕丢那你就搬走啊!别住这不就好了。还让我自己拎拎清楚。我也火了:“那要是在这买了房子的呢?还得把房子卖掉搬走吗?”
再争吵也无益,我很怂地放弃了本来就希望渺茫的追查。
有一天,朋友张进屋就将一把钥匙塞到我手里,说:“你以后也不要买新车子了。我的那辆虽然旧点,性能不比新的差哪去,关键是它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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