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啊,这傅捕头当真是料事如神啊!他那日与你说,这血燕子多半涉及党争,且不是五爷党就是七爷党,不出五日,必然会对柳府下手!我当时还当他危言耸听,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还好您让傅捕头提前潜在了府中,还设下了重重防卫,要不然,真不知那个凶残的贼子会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呢!……就是可惜,咱们的人都埋伏在书房外了,谁成想她会向祠堂下手!也幸亏傅捕头不放心小姐,跟着去了祠堂,否则真是……听说徐捕快他们一直跟着血迹追到了河边,可是还是让那贼子逃掉了,真是可惜!”
“砰”的一声一只茶盅在柳立脚下碎开,柳立扑通一声跪倒,只听见柳正钦怒气腾腾的声音:“你是闲的没事做了吗?……让你找人你拖了十年!本事都长在嘴皮子上了?!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咳咳……”
徐妈连忙帮他顺气:“什么事啊,小少爷,值得生这么大的气哟……”
柳正钦靠回去,在徐妈面前就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徐妈,如果,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你觉得她很好,她还救过你的命,可是有一天……有一天别人都说她是坏人了,你该怎么办?”
徐妈又盛来一碗雪梨盅,苍老的眼睛里是温柔平和的笑意:“这世上,好和坏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划分清楚的呢?她救了你,这当然是好,她若是伤了别人,别人自然觉得她坏了……”
“可我该怎么办呢……”
“小少爷,这世上知道你的人有多少,真正了解你的人有多少?会说话的人有多少,说真话的人又有多少?有时候啊,不妨捂住耳朵,用眼睛去发现,用心去看。或许,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呢……”
柳正钦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明白了,他“呼”的一口将剩下的雪梨盅全喝完了,将碗一放,趿拉着鞋子就要出去:“徐妈,别担心,我没事了,我就去祠堂看看!您先休息吧……”
徐妈将东西收拾收拾,笑起来的时候眼中似乎有了泪光:“夫人啊,小少爷长大啦……”
应天府捕快司今夜灯火通明。可许洋和张义和看到深夜出现的傅云天时,依然吓了一跳。
“头儿,你不好好歇着,怎么就……?”
“我没事。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们干你们的事吧。”
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因为失血过多而嘴唇发白,可确实没有什么大碍,那人将扫向他脖子的剑转了方向,劲道也刻意收了。他要抓她,她却饶了他,到底谁才是疯子?
他向后仰躺着,双眼紧闭,眉心紧蹙。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太不安,刀刺入那人身体时,他也有瞬间的呆愣,那人离开时的眼神,像烛火一样烙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连昏迷都不得安生,只能来到这里。那人的身形体态、眼神声音莫名的熟悉,仿佛就藏在他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再想想、再想想就能记起来……
“头儿,傅头儿……”许洋摇醒陷入沉思的他,将一幅画递入他手中,在这压抑的气氛中露出了难得的笑意:“这是大刘托我交给你的,说是……说八成是替咱们未来嫂子画的!他还问我这姑娘是谁,我可帮你瞒着呢,什么时候你想说自己告诉他吧。他直说这姑娘看着就是个善良体贴之人,头儿真是好眼光!这马屁拍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哈哈……”
傅云天轻轻展开那副画,大刘的画功确实不俗,画上着秋香色长裙的女子眉目栩栩,正朝他盈盈的笑着,两颊浅浅的梨涡,和平素一样的天真俏皮。可为什么,看着这幅画,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影子?
许洋见他的神色不对,担心的唤他,他却不应,只是拧紧眉头,缓缓抬起了右手,轻轻覆在了那画上,只余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傅云天脑中犹如闪电划过,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那些曲尾的针,那半枚圆弧形的痕迹,一切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婶子,这是什么?
——啊,这是我做布鞋的针,筐里还多着呢。
——云天,你瞧。
——这是什么?
——这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戴在手上,从不离身。
——血燕子该是轻功极佳、少施粉黛,最可能混迹于贫苦人家的女子。大家好好查查。
——是,头儿!
——你就是“血燕子”!
——误会误会啊……我就是个偷儿,混饭吃的……其他的我是真的不明白啊……
——傅捕头,以后啊,燕儿要是犯了什么事,求你放她一马。她是个好孩子。
——“你这个疯子……”
顾不上许洋的呼喊,傅云天像着了魔一样,推开面前所有人,冲进了无边无际黑暗的夜色里。
南宫燕,你究竟是谁?你在为谁卖命?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南宫燕,你在哪儿?你还……活着吗?
南宫燕,你不许死!你还欠我许多个解释,你不能就这样,死在我手上……
傅云天跪坐在那条血迹消失的河畔,眼眶酸涩,他的头开始有点晕晕乎乎的,胸前的伤口早就裂开,将一身黑衣染的格外沉重。他心头一阵一阵恐慌袭来,眼前依稀是他的刀刺穿她时,她那带着惊讶和无奈的眼神。他出手再一次锁住自己胸前大穴,爬起来,开始沿着这条河奔走。
庆历三十年立冬,夜,大雨,巨雷,不知为谁而惊。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寻遍了一条河,跑遍了每一个他能想到的地方,被淋得一身浇透,却依然找不到那个让他惊,让他恼,让他挂牵的人的身影。城外荒村,最西处的房门外,他抱着那把刀,那样悲哀而绝望的守在他和她都曾生活过的地方。雨水瓢泼,刀上的血迹蜿蜒而下,和那人衣袍上的红色汇成一处,在这大雨中远去不见。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雨。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仰躺在一片漆黑的城外墓地里,借着雨水,艰难的吞进几颗全息丹去,她笨拙的抬起手,从胸口抽出一本被贯穿的破书来,谁成想这本让她视若蛇蝎的纪事,竟然救了她的命。失血失的太快了,她只能一只手用力,想把金创药涂在方巾上,可雨势太大,这金创药根本留不住。她的手一松,药瓶咕噜咕噜滚开一截,人却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半晌没有动静,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去。
等到雨势稍收,被浓云挡住的月光顽强的探出头来,丝丝缕缕洒在她紧闭的双眸上,她才悠悠转醒,脸色白得像是刚从坟里爬出的鬼魅。她再次举起手,掀开药瓶,将药就这样向胸前倒去,摘下面巾,算是勉强堵住了伤口。全息丹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护住了她的心脉,可是这样深的伤口,这样的雨夜,能不能活,还得看天意。
她想要向那墓碑处挪一挪,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原地,拼着意念,撑着自己不要睡去,可是眼皮还是越来越重,阖上眼前,她朝那墓碑露出淡淡一笑:“伯母,您儿子下手可真狠……”
庆历三十年立冬,夜,惊雷,大雨,不知为谁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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