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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我是淑女。”蓓蓓鄙视酸毛杏。

“玩够了,那咱们就回去吧。”

“我还没有玩够!”

于是蓓蓓玩痛快了,他们才飞回学校。

晚上,室友突然问蓓蓓:“怎么这么像你?”蓓蓓走过去看,是一条新闻。据称,朝阳群众举报,有不法厂商用飞行橡皮人做低俗广告,警方已介入调查。新闻配图,是李蓓蓓大叉开双腿在半空中飞过,小裤衩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怎么回事?!”蓓蓓狂怒地问酸毛杏。“不是说,谁也看不见我吗?”

“中间出了一点小事故。”酸毛杏说。

“半年之内,都别再跟我说话。”蓓蓓说。

蓓蓓说:“你究竟有什么用?收到你,把我家搞破产。用你飞上天,别人看见我底裤。”

酸毛杏说:“我很有用。”

“什么用?”蓓蓓说。“不能说,是吧?”

“你真聪明!”酸毛杏赞叹。

“求你了,”蓓蓓恨极了。“半年内,都别再跟我说话了,行吗?”

酸毛杏没有搭腔,果然是不再说话了。

就这样向北京招手告别。

办完毕业手续,李蓓蓓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一只编织袋,回老家落户。

路上看到一根粗棍子,蓓蓓干脆捡起来,把编织袋挑在肩头,她感觉自己更像乞丐了。

她的名牌衣物、一块百达翡丽古董表、和五只路易威登箱子,已经在网上卖妥。一听说此事,又看见女儿这副丐帮特色的穷相,李太太一屁股跌坐地上。

“大笨蛋!”李太太边哭边斥道。“那些好东西都卖了,将来拿什么给你做嫁妆?将来再想买回来,就不是那点钱啦!”

蓓蓓默默地脱下牛仔裤,从自己缝在小裤衩上的兜子里,掏出信用卡交给李太太。漫不经心地说了卖得的钱数。

李太太破涕为笑。“卖了这么多钱呐!”李太太夸女儿。“真有出息了。真是你爸的闺女,天生会做买卖。再跟妈妈说一遍你卖了多少万?”

于是蓓蓓又大声说了一遍。再次听到钱数,李太太便像傻子似的憨笑着,完全沉浸在一种天上掉馅饼的狂喜中。傻笑着,李太太失神地又问了十遍。蓓蓓大声答了十次。

等高兴够了,李太太从钱夹里认真数出五张一元钞票,寻思寻思,又放回去两张,把三元钱交给蓓蓓,说这是赏给她的零花钱。蓓蓓讥笑道:“正需要这么大的票子,我快穷疯了。啧啧,三块钱呢!谢母后隆恩!”

“快给我闭嘴。”李太太握住嘴笑不停。“你这个穷光蛋!”

穷是穷。

然而,令李蓓蓓欣慰佩服的是,妈妈李太太却在穷街陋巷书写新生。就像一粒顽强的种子,只要沾到泥土,便生长起来。从李蓓蓓记事起,妈妈便是职业阔太。搬入旧屋,李太太居然很快找到了一份超市卖肉的工作。

就在这间破屋子里,李太太那么勤快地擦拭,她把破水泥地简直擦得像镜子一样。蓓蓓在北京写论文期间,李太太居然一个人粉刷了墙壁,更换了裂缝的玻璃,刮了新腻子,在破立柜里糊了新报纸,就如同这里是李太太初做新娘的婚房似的。

蓓蓓能感到,街坊都十分喜欢李太太这位开朗热情的新邻居,就像过去那些邻居一样。

李太太那些贵重的衣物,都收进了颇有年头的大炕箱里,撒了厚厚一层樟脑。箱盖一合,便埋葬了过去。李太太换上宝石蓝的印花布长裙,肉色的有暗格的长筒丝袜和红色高跟鞋,戴珍珠色手套,当她推着自行车走进破旧的有股泔水味的巷子,经过三个蹲位的老厕所,实在是走到哪儿就把哪儿照亮了。

只是,蓓蓓时常忐忑,老李是不是还在恨她。父女两人假装挺亲热,却暗中别着劲儿,仿佛又回到了蓓蓓和章舜廷恋爱时的日子。当年她宣布与章舜廷恋爱,险些把老李气死。

破产后的老李,核心专注于陶冶情操。老李练大字,翻来覆去只写一曲《寄生草》。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灵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一日,老李用手背轻轻拍着自己的这篇大字,凝视着女儿蓓蓓说:“我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蓓蓓潸然泪下,她连忙转开脸不让老李看到,又唯恐这话被在小院里挖土的妈妈听到伤心。她飞跑去关窗。老李又说:“我跟着自己的脚往前走,走到哪儿也不知道。我失去目标了。”

“看来,爸爸还是恨我。”蓓蓓难过地想。“否则,他为何说这种话?”但她没把心事表露出来。

她跺脚对老李说:“你快别说了。你没看见,我妈还在外头给你挖土呢吗?”

“对对对。”老李说。

李太太在小院里挖出尺把宽的一溜儿,给老李种葱。老李在练大字之外,尤其迷上了烹饪,迹近于疯魔的地步。但只做一道菜,便是油焖大葱。这道菜肴除调味汁,只有葱白。他精心烧制完一盘葱,兴冲冲端上桌来,母女俩连看都不想看。

李蓓蓓感到爸爸这种辛酸的转变,除了破产的打击,也许与身体状况的迅速下降大有关系。搬回老屋不久后,老李膝盖的骨质增生便恶化了。虽然手术还比较成功,但走路却离不开拐棍了。以前去厕所倒脏水的活儿是老李的,现在没法倚靠他,他能自己走稳当就不错了。

因此蓓蓓决定在本地找工作照顾父母,放弃考研。

家庭会议那天,蓓蓓在借款合同画完押,三舅当众对蓓蓓说:“……之所以叫你回家呢,是因为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最好放弃考研,现在就开始工作吧。你应该认清你现在的身份——你就是穷人,你不能像以前那样坐吃山空了。你得承担责任,你要赡养父母。”亲戚们都七嘴八舌地附和三舅。李太太也跟着,厉声数落了几句女儿不懂事。

四年前蓓蓓完全可以靠家里的钱,上英国或美国最好的大学。但她自问,在读书方面一贯只凭真本事,还是能考上什么学校,她就上什么学校吧。老李教育她“做人要老实”。而这次考研,她从暑假便准备起来,觉得自己十拿九稳。

时过境迁,李太太让女儿不必参与大人的事儿,回北京去继续考研。

“当时就是给你三舅面子。”现在李太太说。“你考上研究生,他还能把你抓回来?”

然而,现在冷静想想,三舅说的也没错。蓓蓓读的是很偏门冷僻的文科专业,完全根据自己兴趣选择来着。若从谋生角度看,最好的出路也不过留校当老师。可就算把研究生读完,以她的活动能力,想留校也是难比登天,所以不如现在就开始工作养家。

李家的岁月似乎就要这么波澜不惊地流淌下去了。然而不久,这穷乏却难得的平静也被打破了。

原先爷爷去世,没有立遗嘱。老人口头上把存款给了二叔,把这幢老房留给老李。但老李富有,不稀罕这点产业,一直懒得过户。如今老李一家搬回来,二叔竟在亲友间散播谣言,话里话外暗示老李一家就此独吞老人房产,似乎他完全忘记老父亲临终的话,更忘记自己到手的存款了。

这些话终于有一天传到李太太耳朵里。李太太将二叔和两位李家的表亲,请来老宅。李太太拿出一份保证书,大意说:如果此房拆迁,补偿款由兄弟两家平分。这次不用李太太强求,老李早已按好了手印。而谈判时,老李早早出门遛弯,连看也不想看自己的亲兄弟一眼。

谁能想到,二叔竟大受伤害。认定哥哥老李在用此等方式,无情、残忍地侮辱他。他混不顾自己一身报喜鸟名牌西装,一屁股跌坐地上,双脚乱蹬,用菜刀的钢面嘣嘣地拍自己的脑门,委屈地嚎哭不止。两位善良的表亲将保证书塞进二叔的贴身口袋,哄着他,搀着他,离开了李家。

此事过后,有一天夜里,蓓蓓无意中听到妈妈对爸爸说话。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声音压得低低的。李太太说:“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母俩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老李沉默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很留恋这人世吗?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我是想到你和蓓蓓,才愿意坚持活下去。”

李太太哭了。老李低低地、一叠声地、哄孩子似的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会没事的。”

蓓蓓这才明白,爸爸其实是并不怨恨她的。一下子,她对未来又充满希望了,因为她爱这个世界,其实这世上也有很多很多人爱她,只是有时候,她还不知道而已。

她决心,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能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做好。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也要做好。她绝不稀里糊涂、凑凑合合地活着。

不论如何,她要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拼尽全力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到面对结局的那一天,即便别人没有给她任何回报,她的心也会获得平静和满足。而对别人来说,她所做的一切,也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没有任何价值,但它却会成为她心灵的力量源泉。

而且她相信,坚持住,埋头加油,日子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心说:“酸毛杏,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酸毛杏没有回答。她呼唤酸毛杏。没有回音。她伸进枕头下面,摸了摸酸毛杏。

“李蓓蓓,我也爱你。”酸毛杏一本正经地说。

“酸毛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杏。”蓓蓓说。

“你的情感太强烈,影响我休息了。”酸毛杏说。

“睡吧,酸毛杏。”

“晚安,李蓓蓓。”

只是,有一次,她疑心在大昭寺看见章舜廷了。她正要上去烧香,却见佛像前正在磕头的中年男人正是他。她抬脚便走,一直走到庙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香。

她居然害怕起他来了!

她何必怕他?

她低头细想,大概看错人了。她擎着那束香,心事重重,慢慢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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