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熙熙春日至’之时,停下笔对比了帖上和纸上的字迹,越看越觉得笔下的字歪七扭八有如春蚓秋蛇,与字帖上昳丽字体相差甚远,更别提什么传说中的“宛然若树,穆若清风”的韵味了。眼见着老太太的寿辰一日日临近,而她的字不进反退,心中愈发焦躁,一气之下把手中紫毫笔扔到了水塘中。
忽闻头顶有人轻笑,那张临摹的纸被人伸手捻了起来:“都说字如其人,若是以这手烂字而揣摩其人,那必定是个形貌绝丑的。”
顾熙一把抢夺回来,扁嘴嗔道:“你不去向我爹求学问道,跑来这里揶揄我做什么?俗话说勤能补拙,等着瞧,总有一日我必能练出一手好字。再过一月不到便是老太太寿辰,我要手抄佛经当做寿礼送给她老人家。”
宋云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我没听错?你想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练好簪花小楷?”
“有什么问题?”顾熙支着脑袋问。
“你若潜心书练,终有一日必能小成,但这一日怎么也要七八年之后了。这才是问题所在。”
顾熙倒吸一口凉气:“七八年?”
“当然。”宋昀回道,“想必你也听说过,拳谚有‘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之说,书法大致也是这个道理。大字易练,小字才真的难书。练大字靠的是臂力,练小字凭的却是腕力,通常学习书法要由隶书起始,再是篆、楷、行,最后才是小楷。你这般本末倒置不知规矩地乱练一气,便如幼婴未学爬行先妄学走路,能练好才怪!”言罢,用笔杆敲了她脑袋一下。
“原来如此……”顾熙被敲得恍然大悟,“我说顾清和顾然怎会如此好心,哼,原来真的是她们的诡计,说不定两人正躲在暗处看我笑话呢!来日我若真的献上一手烂字书就的佛经,且不论老太太作何态度,父亲和娘便先将我臭骂一通!”
总算想通此节,可这个法子行不得了,再重新准备礼物怕也有些赶不上时间了,顾熙又陷入另一个难题。
“不必纠结,做你力所能及之事。礼物不在贵重,重在心意。”宋昀提醒她。
是了,做她能做的!一味求教于旁人,才容易失了本心,静下心来,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擅长做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几天来心中的各种疑虑被眼前之人接连解开,顾熙歪着头开始重新审视起他来,“昀哥哥,我发现你还是很有智慧的嘛,从前竟是小看你了。”
宋昀睇她一眼,含笑道:“本才子的智慧多了去了,一般不在人前显露,哪是你这个小丫头能懂的?”
顾熙本是赞扬几句,没想到此人厚颜至此,竟一路顺杆爬了上去,不行,必须要压一压他的气势。
“嘁,你当我话本子看得少呢,”她反驳道,“才子都是琴棋诗词无一不通,温柔多情貌比潘安的,作为你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玩伴,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也就有些小聪明罢了,离才子还差得远呢,在我心中,真正称得上才子的如何也得是霍平哥哥那样的容貌人品。”
原本浮在脸上的笑意,在听到“霍平”两字的时候倏然冻结。四合暮色中,皎皎新月寒芒如刃,裹挟了透骨的寒意,笔直而狠厉地砸向了他。
“昀哥哥,你怎么了?我……我说错话了?”顾熙见他脸色有变,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番快言快语。他大概,是生自己的气了吧。
宋昀望着她,眼前豆蔻年华的少女纤手托腮,嫩生生的脸上脂粉未施,乌发绾作双髻,鬓中仅插了一排晶莹润亮的珍珠小发簪,星眸波光中,再没有了前世的果毅坚忍,只余一派孩子气的娇憨纯真。
这就是个孩子呵,他既期许她快快长大,又不希望她经历前世那般痛苦的成长蜕变。
“顾熙,”他发觉自己声音中不觉间带了嘶哑,“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念一个人了。”
骗人,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气她拿他和霍平做对比,却偏不承认。总归是自己出言有失,顾熙待说几句软话缓和气氛,底下的家仆却冒了出来,对宋昀禀道:“公子,老爷已回府上,请您移步书房稍待。”
宋昀道好,正要离去,突然想起一事,问顾熙道:“听说丰醴楼少当家是你堂哥?我如今有事找他,可否报你的名字?”
“当然可以,渊哥哥从前最疼我了。”
“如此便好。”宋昀含糊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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