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着一个长达十几年,不停重复的梦,这个梦最初每隔几月便会演绎一次,但随着时间增长,年岁增长,它的间隔开始增长,到现在大概会几个月出现一次,梦中的出现的人让我有一种”总是很熟悉“,对他们会有打从心底觉得“一定可以信任”的想法。
唯一让我不安的是,我自己会慢慢在梦中意识到,我永远也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孔,他们的面孔就像今天用软件修照片时候被笔刷刷掉了,然而当他们用模糊一片的脸对着我,我却能分辨出谁在对我笑,谁在和我说话,谁的目光中有我的身影。
梦的开始,我身在奶奶家的老房子里,是十九、二十岁得年纪,大约永远是这个年纪,我下巴上的胡茬还没有刮的那么勤快,我总喜欢用手背来在上面来回蹭一下,像是本能的确认,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也就是这胡茬划过手背的感觉太过真实,让我之后难以分清,我身究竟在何处。
可是梦中奇怪又复杂的别扭感这时又提醒了我,我同时扮演者主角,也扮演着上帝的视角,观看并扮演着一个我自己,不停在这一场错乱离奇中挣扎。
第一个我最早认识到的错乱是,【奶奶家的老房子】,我无数次去找奶奶确认过,每次答案都一样,老房子只有一层,可是,梦中最开始是我顺着厨房天棚上的一个黑木盖子爬进二层,“二层”里亮着,永远是黄色老灯泡照出的那种暖洋洋光感,我傻愣愣站在那,看着四周,和“一层”的布置完全一样,我不由得纳闷我刚才真的是穿过了那扇黑暗暗的木盖子么,这时候第一个人与我擦肩而过,他回头对我笑了笑,问道:“咋了啊,渊子?愣神呢?”这句标准的东北老家口音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不加思索的便回答:“没,没什么。”说完还对他傻呵呵的笑了,然后抬起脚跟着他向客厅走,客厅中的沙发上围坐着很多人,似乎叽叽喳喳吵闹着什么,见我和这个人进来他们便全都站起来,各个对我有说有笑,都亲热的像见到了自己终于归家的孩子,有人往我口袋里塞糖,有人拍着的肩说“喝!小渊子又长高了。”还有人好像是扒了一把花生塞到我手心,这份热闹的“欢迎”比逢年过节来探望的亲人要热情真诚,我就像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在当我是个不断长大的孩子,疼爱我,虽然说不上哪里觉得有一点别扭,心中仅有的那么一丁点防御却也被这种感情彻底融化了。
接着他们便要起身准备饭菜,有人会跟我说:“知道你要来,我们都备着好些好吃的。”另一个人便会说:“这次来多住些日子,别着急走。”我通常这个时候都会笑着、点着头、答应着。时我会在沙发最左边看到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热情,只是对我点头示意,然后笑了笑。
前半段完整的梦境就是在这里转折,我一直待在这个奶奶家的“二层“里,时间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大口吞吃一样疯狂流逝,一晃我已经记不清来了多久,这里的那些人却依旧如我来的那天一样热闹,天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我,我心里却生了鬼,越的发不安。
“我……为什在这里?这是哪?他们是谁?我为什么会没有理由的相信他们!”
然而更让我恐惧的是,我终于意识到从我见到这里的人那种别扭的感觉是什么,我看不清这里每个人的脸,他们脸上仿佛笼着一团雾气般见不到真容。
每当我梦中有了这些想法与认知,周围的一切人物虽然未变,整个气氛却瞬间转变的让我毛骨悚然,也就是在这时候,之前那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他一把抓过我的手,低声说:“你不能再呆在这了,我们走。”当我们决定“逃跑”时,这个“二层”就会变得如同迷宫一样,四周的灯火便会熄灭变得阴冷昏暗,粉刷过的白墙变成冰冷高耸的石壁,原本简单的走廊变得重重叠叠,我们不得不在一个又一个入口、小洞钻进钻出,之前的那些人虽然从来没有追赶过来,但是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我们身后确实存在着某种【压迫感】在对我们步步逼近。
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曲折后,我们终于从园子里葡萄树下的一口井中爬出来,灰头土脸的奔着大门逃,一脚踹开大门后,我便一个箭步串上大门外的高坡,却意识到紧握着手不知道何时被松开了,忙回头看,那个带我逃出来的男人,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一脸愁苦的望着我,我想喊他快过来啊,却不能出声,想跑过去拽他,脚下虽然在用着力气迈开,但动作像是被刻意的放慢了百倍般,甚是难熬,再抬头看那男人,我发现,他的脸上也如同那些人一样脸上笼了一层雾,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感到恐惧,不断挣扎着,情急间听到他说
“跑吧,胡渊。”
每当听到这句话,我便浑身一松,这就是我从梦中醒来的咒语。
最初几次我只当自己是魇住,在它不断重复,一遍一遍接一遍的频繁出现后,成了我少年时的一种恐惧,那时我每当惊醒,都会默默的叨念着“跑吧……跑去哪!我要跑去哪?”
不知道这样度过了多少个夜晚,直到我拖着快蔓延到下巴的黑眼圈,已经麻木到再也感受不出梦中疲惫,却又多出了一份不解与担忧,这是否是某些未知的东西在对我传达着什么?
究竟想告诉我……什么?我陷入了新的让人困扰的未知中;
大概是1996年,这一年改革的春风吹满地,风暖人暖,遍地花开,无不欢呼雀跃。可这风吧吹着吹着,到了东北不知道怎么,变了个味儿。
东北这一年迎来了最大的“铁饭碗”大下岗时期,这一下岗还真是要紧的不得了,东北百姓习惯了春耕秋收作息,农闲时间也散漫,生活节奏一慢,亲情友情爱情都跟着劲足,不用打鸡血也都活蹦乱跳的。
那时候国企多,年轻人都拼了命想从乡村挤进城里的国企,力求能抱住有些国企“铁饭碗”,永不倒闭的旗号,不了来这么一出,一些国企也因为各种原因顺意倒闭关门,撑死官大饿死位低,高层没太大波动,下层却白热化了,很多年近三十的年轻人纷纷下岗,一时间找工作成了比命更重要的事,下岗的热潮最高期应该是冬天,东北的冬天冰冷又阴郁,好些年轻人没门道只能在家干呆着,日复一日被来自各种地方的压力不断的压垮;
终于,有了第一个人,他脆弱的内心被这份压力彻底被碾碎了,他无论怎么修都修不好自己的心,所以他决定做点什么,月黑风高的一夜,这个年轻人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在怀中揣了一把冰冷的锤头,他游荡到一条偏僻街道,压低帽檐,悄悄地等着他第一个猎物,很快他发现了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这晚略有雾气,他看不清来的人长什么样,他也不敢看清,在和这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握紧锄头,狠狠的对着后脑勺抡下去,一声发闷咯吱声,骑自行车的人连喊叫都没有,一命呜呼了,年轻人灵魂空洞的位置仿佛在这一瞬间长出了另一颗肮脏又扭曲的东西,不过不管是什么,他如饥似渴的那个位置,被填满了,他得到了满足!
被满足,是人最难以抗拒的东西,渴望被满足,这份渴望大概是所有生命中的病毒,一旦爆发就会肆无忌惮的传染。
接着这项残暴,血污又毫无意义的事情,开始聚集了。
期初只是几起单一暴力事件,有的强多了钱财,有的没有,之间并无联系的迹象,各种迹象也表明了是不同人不同目的犯案,追查方面也就没多想,直到这些事件在民众间流传开,这些未知的犯罪者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刨根队】
那时候出租车司机还是有点金贵的职业,因为人口少,能没事打的出门,也是兜里有子儿的人,所以经济一萧条,司机也就闲下来不少,有事没事把车都停在大百货前的广场上,五六个司机一组开始闲聊,东北话就是吹牛逼。
这一天啊,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刨根队这事,说这些反动份子在暗,咱们人民群众在明,实在是被动难以抵御啊,接着就有个司机粗着嗓子,拍了自己车门框一巴掌喊:“我去你【妈】【的】,什么刨根队,我咋就不信还有这么一队人马,朗朗乾坤站出来一个爹瞅瞅?”
这世间事都是无巧不巧,东西乱吃话不能乱说出口,就那司机刚喊完还哈哈哈哈大笑的功夫,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后脑勺上还镶进去把斧头,周围的人都惊愣了,就见那名司机倒下去之前的位置站着一名穿大衣的人,看身形应该是女的,她说:“那就让你看看,刨根队有没有。”声音冰冷中带着一丝戏谑。说完那女的转身就跑,其余几个大老爷们儿站在那小腿直打哆嗦,竟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抓捕,半晌才想起来跑到警局去报了警。
这一事之后,人们都疯了,众心惶惶,晚上天一蒙蒙黑没人敢出门半步,睡觉醒了都赶忙摸摸自己后脑勺有没有个血窟窿,一直到这事被彻底掀翻、彻查、打击干净、抚平伤口的很多年后,这边的家长都会吓唬小孩子,“你不听话,刨根队可就要来了!”
当局终于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从几个人的无关联犯罪,最后竟然自行组成了一个以报复社会为目的的组织,那时候没人懂什么心理影响,只知道这种彻头彻尾的犯罪不可饶恕,要说好,还得是我党,得知了事件后,不仅改革了地方的企业私有化,重建,支持绝大部分年轻人再就业,一边安抚着社会现状,一边打击着罪恶,扇巴掌和甜枣计划齐步走,大约是半年时间,在各方势力与群众的联手下,刨根队算是平息了,百姓不为别的,只为一辈子平安度日,能揭发的就揭发举报,这颗社会的的毒瘤也很快被瓦解,最终定性为团体抢劫犯罪。
可始终没人知道,那个发起这凶案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在那里?
直到有一天我们局接到了一起案报,以这起案报为开端引发了这之后一系列怪事,也让我身在其中经历这些时,慢慢回忆起那些让我因恐惧而蜷缩在一起的恶梦,让我难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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