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沮真想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小孩。
小男孩全身阴沉沉的已经第十次经过她的摊位了。看得出来，他似乎很想掩示自已的行为，想要佯装无意间经过小摊，可每次，视线都忍不住往摊上瞟，但他很快意识到视线太过露骨，接着又立刻疾走。
太刻意了，反而让人觉得不自在。
她顺着小孩的视线往下看，那是一个在角落里的旗袍巡音手办。巡音粉色头发飘逸轻扬，身姿丰满绰约，高高开叉的旗袍下露出一条纤细饱满的嫩腿，带着无以言说的神秘诱/惑力。
小孩第二十次“路过”小摊时，她向他招了招手，问他要不要买娃娃--只需3文钱。
小孩刚开始惊了下，见习沮脸上没有取笑的表情，他又仔细看了看巡音一会儿，方开口道：“下回来买，嘻嘻嘻嘻。”说完就飞快地冲进人群，不见身影。
你小子竟喜欢这种御姐型的。
习沮了然地笑了笑。一开始她没有制作衣着太过暴露的手办，深怕当地人接受不了，担心招来卫道士的指责。后来抱着尝试心态，在角落摆了两个三国无双的大小乔，静等反响。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时代如何变换，男人们所追捧的异性审美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才摆好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大小乔，她人还没坐下。恰逢一年轻公子刚好路过，只见他头插白玉骨笄，一身墨紫色长袍，在边城众多穷苦老百姓的包围下仍神态自若，仿佛泥粪中直直长出一朵水晶莲，遗世而独立，不以众生为意。然而那不经意间的回眸，是为了那场不经意间的相遇，瞬间的双目对视，惊为天人。公子一时愣住了。
突然间，他动了。这时的他双目通红，鼻孔喷出两道热气，浑身气势有如猛虎下山，万丈雄心冲向敌营，一把拽住大小乔，转身抛下一块金子，话都不说就消失了。旁边正与客人讲价的高老伯感觉左脸拂过一阵轻风，左脸有点痒，用空出来的左手抓了把脸，打了个阿欠。
这是习沮赚到的第一桶金。
当然边城外城还是那样穷，之后如那位年青公子般一丢就是一金的人，后来再也没有了。
集市垃圾堆里，有几只流浪猫狗在低头觅食，它们很少能找到一点能下咽的食物。时人多穷苦，不轻易浪费粮食，饿肚子的人尚且多的是，小动物的命运就更加悲惨。她拿吃不完的肉包分给这些猫狗，看它们努力地埋头苦吃，大约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动物们排成一列跟着她，走哪儿跟哪儿。习沮觉得，自已给了它们肉包子，双方就建立了不一样的关系，它们就不是普通的小动物了。
所以她默许它们跟她回家。
四只猫，一只大猫三只小猫，大猫毛色黄白相间，叫小白。三只小猫全黑色，分别叫小真，小可，小爱。
两只狗，毛一缕一缕地，纠成好几团，看不出毛色，大一点的狗叫小狮，小一点的叫小虎。
当晚就有只小猫死了，是小可。几只小动物冲它不断地低叫，叫声凄切，因为长期不得吃饱的关系，连叫了几声，慢慢地就连叫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不断用头去顶小可的身体。习沮拨开小动物们，手指轻轻抚摸小可，手在小猫的肚子上突然停住。她轻轻压了压，心里闪过怀疑：莫非小可的肚子里怀着孩子？
用小指往肚子轻轻一划，皮肉瞬间往两边分开，习沮看了一眼：
哪是有孩子？小猫胃里满是泥块和小石头，泥石间夹杂些许草根子，所以肚子摸起来才那么硬！
这个年代战乱不休，人命尚且如草菅一般，猫狗的命更是低贱不如，最后不是上了餐桌，就是活活饿死。
挖了小土坑，把小可放进去埋好后作了个标记。半夜下起了雪，气温骤降，她没事，小动物们却明显顶不住。草屋漏风，猫狗们蜷成一圈，互相挨紧身子取暧，但是效果不大，小小的身子一直在打抖。习沮在屋里生起了火堆，冲小动物们招招手，她敞开外衣，把几只小动物揽在怀里，在火堆旁坐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雪不知何时停了。她到城里兽医那儿买了化毛膏回来给小白们喂下。小动物们经过了苦，都很安静乖巧，在习沮示意下，他们懂得去别的地方排泄。洗澡时也很安静，她烧好热水给它们清理脏污，连素来怕水的猫都非常柔顺，任她梳理毛发。打理完小动物们，她抱着干净衣服，到草屋后边的沱沱河清洗身体。有半个多月没下河了，身上还真有点脏了呢呵呵。
习沮不再像以前那样出个摊从早坐到晚了，她如今只摆上午。一来下午天黑得早，二来她还得回去看看小动物们。闲暇时她会训练它们学各种口令和动作，还心血来潮教它们练练拳法，权当打发时间闹着玩。到了晚上，还由她搂着它们睡，没办法，火堆再热也根本抵挡不住边城的雪来势汹勇。
她从森林扛回几颗树，切割成块，稍用些力气锤到地下，密密实实把草屋围成一圈，留了个排气孔后，再把顶部封上，远远望去像一个开了口的正方盒子套在草屋外边。天黑下来，屋内已感觉不到许多寒意，不用担心冷着小动物们，她也能放心在土坑里睡了，对此，她非常满意。
这几日降雪不停，有时清晨一打开门，门外就是半米厚的雪。这时人不得不费点时间除雪，她住处空旷，工作量也大了，临时做的雪铲都被铲坏了几把，费了番功夫终于清出一条走道通向城门。习沮前世见识过“天神级”的大暴风雪，大雪威力比此世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再恶劣的天气下也有不堪寂寞的人民群众出门刷脸，然而现在她都把路开到城门口了，还至今不见一个人。
多福汤馆是少数不多还开门的店子，她要了碗热汤，一咕咚喝下肚，浑身都舒畅开来。
“这雪下的，老子都多少年没遇着了，这要再下个几天，老子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去！”一个胡子拉喳的中年人不满道。
胡子中年人旁边那胖子接话道：“可不是，多少人指着这天吃饭，听老毛子说，城外冻死一大批牛羊呢！那管放牧的庄头们都哭得什么似的。”
立刻有另一人说道：“冬雪下来对来年的庄稼好，俗话也说什么瑞雪兆丰年，但雪一下过头那可成害咯~听说了不，衙门一下雪就不施粥了，这流民营啊，前几天也不知饿死冻死多少人哩，造孽呀！”这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怕就怕雪灾过去了变兵灾，这就是雪上加霜！唉！”
“哟，说的也是，胡戎那帮孙子可不是就对咱大襄虎视眈眈嘛，雪停了恐怕就想过来咯，杀千刀的不是刚祸害了刀名、单田、羊丰城吗，这三县的流民在我们边城又这般情形，唉，可怜！”几个大男人一齐摇头唉气。
羊丰城是司马竹的家，也是襄国第一座被胡戎大军攻破的城。城破那天，父母正在给司马竹庆祝十岁生辰。习沮在司马竹身体的一个角落默默沉睡，偶尔时不时清醒一会。那天不知怎的醒了过来，给司马竹贺了句生辰快乐，心情好时教她说了几句应景的福语，果然惹得她父母双亲开怀大笑，气氛好不温馨容洽。
就在此时听到围墙外阵阵急促的敲锣声，伴随房门被人从外边猛力拍击的响声，司马父连忙开门，一看是衙门小吏张宣。
胡戎已经进城了，大人赶紧离开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小人还得去通知别人。
张宣传完话立刻转头往下一家赶去。
但是太晚了。
张宣还没转过街角就被人从后背砍杀，街角后巷窜出一群彪形大汉，身上股股浓郁的狐骚气漫漫散发开，他们皆身冒着热气，满脸疯狂的神情，一双双凶狠阴鸷的眼睛对上不知所措的一家三口。
司马父仅是个文弱书生，面对凶徒，鼓起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勇气，他飞快地拎起家里的菜刀大喝一声向胡戎人冲去。
习沮想起那天的惨状，简直令人发指。
司马父整个人被胡戎人劈柴般轻松地劈成两半，司马竹娘俩一阵尖叫，纷纷扑上去揽住司马父的尸体。两个胡戎男人将她们紧紧抱在怀里，司马竹又惊又气，用牙狠咬胡戎人那长满毛的手，任胡戎男怎么甩都不放开。胡戎男不耐烦，目露凶光，右手一刀插在小女孩的腰上。
司马竹的目光一直，因为疼痛，身子起初不断地颤抖，慢慢地，直到一动不动。司马母也呆了，抱着她的胡戎男人觉出她有异忙放开手，只见这个妇人缓缓软在地上，眼睛动也不动，嘴角突然溢出一丝血。胡戎人上前把她嘴掰开，却见口里一小截舌头突地掉到地上。
这场惨无人性的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
习沮在一片死人堆里恢复生机。
胡戎人把全城被杀的人的尸体全丢到了城外，入目皆是尸体堆成的小山。深秋的天气带着丝丝凉意，她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阴冷。
身体的协调性还不是很好，关节也很僵硬。她踏着死尸，一步一步，走几步，深吸一口气，一直一直走，没有回头。
捧起陶碗一口气喝完冷汤。因为回忆起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她有些倦烦。付了一文钱给店小二后她才慢慢走出城外，沿着自个挖出的道路，一步一步回家。路上的雪又有些厚了，踩在脚下沙沙作响，四周安静无声，她心里装着事，一抬头发现已回到家。
小狮小虎欢快地汪汪直叫，甩甩尾巴围着她绕圈圈，她摸摸小狗们的头。一入冬，狗狗还好，三只猫却是懒懒的不愿出门，见她回屋，喵了几声。她把从城里买的包子放鬲罐里热了热，小动物们这时也全都围上来。
等这个冬天过去，边城也许真的不太平了吧。她还要再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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