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打量董白的时候,董白也在看对方。
那女子穿着一件大红的比甲,隐隐的透着不招摇的金色,董白知道,那定是镶了金边,下面一条月白色的百褶裙;云鬓高绾,头上两个羊脂玉的如意,看似随意的斜插在头上,发着温润的幽光。
皮肤白皙,眼角光滑,腰肢如柳,董白看了她几眼,一时间竟估算不出她的年龄来。
你可以说她二十岁,也可以说她三十岁,甚至可以说她四十岁。但也许哪个都不对,真正的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着痕迹的,红衣女子春水般的眼睛在董白身上转了个遍,顾盼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动人的媚态,她对着董白嫣然一笑,“我是你婶婶在秦淮时的旧友,大家都叫我一声陈大娘。”
随即转头朝着董白的婶婶说道,“嫩姐儿,如今你我已不是主仆,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当家主母了,这一声小姐,还是不要叫了罢!”
董白的婶婶——刘嫩尴尬的笑笑,“小姐,您可一直是我的小姐。这次我带甥女董白来,是想带她跟你学学这南曲的行当。”
听到南曲两个字,陈大娘秀气的眉毛挑了挑。南曲即是歌姬,只管陪客人喝酒唱曲,却是不卖身的,这可和当时说好的条件不一样。
她转目看看另一边座上那尽力压制心中的忐忑,眉宇间尤带着几分倔强的清丽女孩,便明白了刘嫩为何改变了两人最初的协定。
陈大娘没有说破,当下点了点头,“好的。”看着刘嫩一幅释然的样子,陈大娘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随即问董白,“姑娘可曾读书?”
董白两个拳头在宽长的袖子里握成了拳头,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的,声音却没有一丝颤抖,安安静静的回答道,“自七岁起,随着母亲念过几年书,读过几本书,些许能写几个字。”
“丝竹管弦呢?可曾学过?”
“琵琶和笛子,董白都略懂一些。”
听得董白清脆如鹂的嗓音,得体自如的应对,陈大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因为家庭落破而流落勾栏的大家闺秀,是她们这些假母(注:明朝妓女称自己的鸨母为假母)最为看重的。
一个人的修养和气质,和家庭的培养熏陶密切相关。这些大家庭出来的女子,不管年龄大小,都有一种小门小户中无法产生的高贵和典雅,琴棋书画通常也都略懂一二,稍加培养便会相当耀目了。
“这里的情况,想必嫩姐儿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这秦淮河上的乐户,都是隶属于朝廷礼部教坊司的,是正儿八经的落了籍的,可没有那野路子来的不三不四的人。姑娘尽管放心。”
董白听了陈大娘的话,心下稍定,紧绷的脊背放松了一些。
陈大娘将董白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这陈大娘在风尘堆儿里打滚了几十年,培养出了一双毒辣独到的眼睛。新来的姑娘,她上下打量几眼,和对方说几句话,便能大致判断出这女子是不是吃这碗饭的,有没有培养的价值,以后能不能大红大紫。
这董白,以后绝对是个红姑娘!刚开始刘嫩和她说的时候,她没有太当回事,以为凭刘嫩的眼光,定然找不到什么绝色,没想到自己这次,真的捡到了宝。她长袖善舞心思灵动,见董白神情有异,立马想通了关节所在,是以说了上面那些话来让董白放宽心。
陈大娘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若不真心情愿去做事,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无论是南曲也好,红姐儿也好,只要这董白真心愿意,出了名,就都是响当当的摇钱树。
再说了,日子长着呢,实在不行,慢慢调教就是了,她的手段,可没在哪个姑娘身上失败过呢!
想到这里,陈大娘嘴角浮起一朵微笑,她看着董白缓缓说道,“既然入了秦淮这吴门,原先的名字就最好不要再用了。姑娘须得给自己再起个名字。姑娘想叫什么好呢?”
“董白幼年曾跟随母亲读过诗经,很喜里面小雅篇里的小宛。如果可以,我想叫小宛。”董白垂了眼,淡淡的说道。
“宛,就是小的意思。小宛,闻之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且另有意韵,好,好名字!”陈大娘仔细的琢磨了一下,点头称赞表示同意,“最好再起一个表字。”
“董白的名字,源自诗仙李白,那么董白就再冒犯一些,将自己的表字,取为青莲吧。”
“青莲?清雅高洁,脱俗不凡,也是好名字。”陈大娘和婶婶刘嫩交口称赞着,董白的新名字和表字就这样确定了下来,两个人的心里却一阵阵的自嘲和不以为然。
一入勾栏深如海,入了这秦淮旧院,谁还敢说自己是青莲?谁还清白如清晨那一滴草叶上的朝露?
第二日,董白便在陈大娘的陪伴下,去教坊司做了备案,正式落籍,成了秦淮河上的一名歌姬乐人。
在那身份备案上,白纸黑字的写下董小宛这个新名字的一刹那,董白觉得什么东西在心里碎掉了,这种破碎是不可逆的。
新名字,代表了她和过去生活的一种完全决裂。她,再也不回去了。
董白倔强的扬起了头,从今天起,世间再无董白,只有董小宛。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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