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月一直记得,那是2002年的12月22日。
初中地理书上说的冬至日。太阳直射到南回归线上,北半球的黑夜最长。
就是那一天,祝明月的内心从此住进了一片永久不会褪色的黑暗。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再没有经历那样的时刻。但黑暗的种子一旦飞入了,弥漫了,生根了,就永不会有真正将之斩草除根的一天。
也许只有到长大成人后才会了解,长大,并不是万能的。它只不过是让我们今天比昨天,明天比今天少受一些伤,却无法保证能将受过的伤一一治愈。可是我们几乎从来不曾听说,年幼时划下的伤痕长大后仍会淌血。所以人们渐渐会忽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使年幼时的伤口,在漫漫成长路上总有一天会结痂,会愈合,会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有过,连伤者自己都不记得。它们中却有一些,只因当初没有及时清理,陷入了心的皮肉,刻进了生命的轮回脉络,而变得永远有迹可循。
祝明月曾经跟神仙许诺,只要能和妈妈一起生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她没想到,代价,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是星期天,她和妈妈约好了下午回去奶奶家收拾行李。
为了这一天,祝明月已经期待了两个星期。其实原本可以再早一点去的,可惜爸爸说奶奶好像有事暂时离开了岐城,家里没人,房间锁着,只能等她回来了再说。
祝明月跟着奶奶生活这么多年,没听过奶奶去过离家500米之外的地方。她每天回去的地方除了市场就是理发店,不然就是姨婆家。她会去哪里去这么久呢?
“听说,她是去找你爷爷去了。”妈妈趁爸爸不在的时候,悄悄地跟她说。
“爷爷?”祝明月吃了一惊。
“她怀疑你爷爷好像在外面有女人吧。”妈妈犹豫了一下说,“你爸说她以前也经常这样……嗯,捉奸。”
“是爷爷爱上了第二个女人吗?”祝明月一脸不解。
“傻孩子。”妈妈不知为何地叹了口气,“年纪小小,知道什么是爱?”
“当然。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就是爱。”祝明月急于证明自己知道,把电视剧里的对白都搬了出来。
“两个人不爱也可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的,也未必是爱。”妈妈说着,突然眼神失焦。祝明月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她怕妈妈问她是不是爱上谁了的时候,她忍不住会说出风风的名字。
祝明月病愈回到幼儿园后,第一时间把自己将要和妈妈一起住的好消息告诉了风风。课间时间根本不够她讲完妈妈的愿望,于是午睡时间她又因为讲话被阿姨点名了。
祝明月正噘着嘴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却被风风拉住了。
“阿姨,这次是我主动和她聊天,是我先说话的。”
不等祝明月反应,风风一骨碌爬到了床外。
“风风?”
“嘘。”风风趁阿姨转身的空隙凑到祝明月的耳边,“冬天地板很冷的啦,你刚刚病好,出去站着不好。我穿了厚袜子,所以没关系的。我很快回来哦。”
可惜风风走得太快了,没有听见祝明月人生中的第一句表白——“风风,我爱你。”
而当他回来,祝明月却已经安稳地睡着了。
风风驾轻就熟地把她放在自己枕头上的一只手轻轻塞进她的被子,然后自己也滑进了被窝里。他的两只脚已经冰冷得失去了知觉,但是他看着祝明月熟睡的侧脸,知道这个谎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祝明月花了一个星期的午睡时间,才勉强把三天的事情说完了。她怕风风听不清楚,总是一再重复,还不断提问。
“那我问你,妈妈的婚纱裙是什么颜色?”
“橙色。”
“没错。”
只有风风回答正确,她才会继续说下去。
“所以,这个周日你奶奶就要回来了是吗?”
“嗯。”尽管压低了声音,仍能听见里面透出的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知道你要走了吗?”
“应该知道吧。爸爸说已经跟她说过了。”
“太好了,月月。”风风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真的,太好了。”
于是,那天祝明月蹦蹦跳跳地上楼梯时,耳边还一直听得见风风的那句“太好了”。
其实她是特意想起风风,想藉此获得一点勇气的。她太害怕了,当她一个人站在奶奶家熟悉的门口时,已经忍不住发抖了。
本来是妈妈陪她一起来的,但是妈妈昨晚突然发起了高烧。妈妈因为工作过度,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自从她回来,妈妈还要负责她的一日三餐,休息时间就更加少了。
祝妈妈放心不下女儿,烧刚退就坚持要和她一起来,却被丈夫阻止了。
“事到如今,你还担心什么?阿妈那边我已经说好了,没事的。阿月下午回去收拾行李,我恰好要回厂里办点事,晚上我去接她好了。”
“你最好记住,明天晚上我如果见不到她,我会跟你妈拼命的。”祝妈妈眼袋浮肿,脸色苍白地说。
“你是不是病到疯了?”祝爸爸语气不耐烦地转身离开,“我会带她回来的。你好好休息吧,别把病传染给阿月了。看看你那样子,自己都搞不定,还想照顾她?”
等到下午四点,祝爸爸终于开车把她载到奶奶家楼下。
“你动作快点,我晚上来接你。知道了吗?”
说完,他驾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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