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月看见妈妈朝医院的门口走去。她迅速回过神来,快步地跟了上去。妈妈一定是生她的气,不想理她了。祝明月看着妈妈穿着黑色大衣清秀苗条的背影,恍恍惚惚地想着。
十二月的夜幕降临得特别快。马路两旁的路灯已经烛光般燃起,在浑浊的黑夜之中却显得格外脆弱,好像只要夜色再浓一点,就会立即熄灭。
祝明月拼命睁大双眼盯着点点亮光,却发觉它们突然交织成模糊不清的一团光晕。她想继续向前走,但刚迈出去的一步仿佛踩上了一朵棉花。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能够飞起来,触摸得到不远处的那团昏黄光圈。然而最后她眼前一黑,只感觉到自己像被谁恶作剧般地推了一把,就不由自主地向前倾。
好困啊。她最后这样想着的时候,好像耳边听到了妈妈喊她:“阿月!”
可是她不能回应她。她太累了,她只想睡觉。
小学时学习成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祝明月立马想到的就是五岁那年冬天生的那场大病。
以前她每次感冒,只要乖乖吃药,喝很大杯的热水,再盖上厚被子安稳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就会有所起色的。可是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一次她会病了这么久。
那晚在医院门口晕倒之后,妈妈抱着她回去打了一支针,然后又开车把她带回了家。不是奶奶家,是爸爸和妈妈一起住的家。
然后她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反反复复地发着高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等到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妈妈披头散发地趴在她的床边,脸色苍白地睡着了。祝明月吃力地想坐起来,额头上的毛巾突然“啪”地掉到被子上。妈妈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用手臂撑着头,用力地甩了甩睡得乱糟糟的长发。
“你……醒了?”妈妈的声音很沙哑,她重重地咳嗽了一下。
“幼儿园那边我已经请假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她又清了清嗓子,将手掌放到祝明月的额头上。“还是有些低烧。我给你倒杯水吧。”
妈妈正欲起身,祝明月就伸手虚弱地捉住了她的衣角。
“对不起,妈妈。”她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用力咬字,让气流在牙齿之间碰撞。
“对不起,妈妈。”她怕妈妈听不见,又重复了一次。这时她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我以后不生病了……对不起。”
一阵真空般的沉默。
她的喉咙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曾认真地想过,假若有一天她身上只剩最后一滴水,那也不是血,而是眼泪。因为她明明已经接近一天滴水不进,口干舌燥,眼睛却还能拧得出水。
哭着哭着,她就闭上了眼睛。可是她分明感觉到,一个熟悉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的额头上。她不敢睁眼,怕挤在眼眶里的热泪会流出来打湿妈妈碰到她脸颊的秀发。
“阿月,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祝明月这才意识到她在哭。
“原谅我,阿月。我不是个好妈妈。”
“妈妈,我也不是个好孩子。”祝明月伸出手来抱住了妈妈细软的脖子。
“不,你是的。”妈妈微微抬起头揩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阿月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手袋被偷不关阿月的事,是妈妈没用。”
妈妈用温暖的手掌包住了祝明月的小手。“是妈妈不小心。那个女人也带着孩子,我就放松警惕了。真的不关阿月的事,我也不会生阿月的气。我只是……”
妈妈欲言又止。祝明月伸出手抚摸着她美丽而憔悴的脸庞。
“那条手链……是你外婆去世之前留给我的……”
说完,妈妈泣不成声。
原来妈妈不是生气。她只是难过。
祝明月想妈妈,妈妈也会想妈妈。她弄丢了妈妈买给她的发卡都会难过好几天,直到妈妈再给她买新的。那么妈妈弄丢了外婆留给她的手链,该难过多久呢?
外婆是在祝明月一岁的时候去世的。祝明月只见过妈妈放在钱包里外婆的黑白照。她曾经问过妈妈关于外婆的事情,知道外婆是因为糖尿病去世的。“你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在住院了。她一直想见见你,但我总是……总是觉得以后还有机会,你爸的生意也忙……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我才二十八岁,她就离开我了。”
“你外婆临走前的最后一句,就是叫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连这个都做不到……”
每次提到外婆,妈妈总会眼圈泛红,说到最后难免哽咽着流下眼泪。祝明月不忍看她哭泣,渐渐地就不再主动问起外婆的事了。
她不知道失去了妈妈会是怎样的感受,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抱紧妈妈。让妈妈知道,她还在。她会一直在她的身边。
而现在,这种陪伴已不再只是单纯的愿望。它成了使命,成了责任,成了她不得不尽全力兑现的承诺。是她间接夺走了外婆留给妈妈的最后守护,所以从此她要好好守护妈妈。她已欠债,是她欠了妈妈,而她愿意牺牲一切来偿还。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