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打和了。”阿恒气鼓鼓地说,“不过,我还会画画呢。”
“祝明月也会的。是吧?”奶奶终于开口道。祝明月的奶奶是文盲,会写的字可能都没有她和阿恒多,所以刚才她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
“是的,奶奶。”
阿恒二话不说扯过一堆纸,拿出其中一张甩给祝明月,又满脸愤懑地朝姨婆喊:“我要和她对决去了,你别跟过来!”说罢一把捉住祝明月的后衣领,往阳台的方向拉。
“你去哪……咳咳。”祝明月被他扯得喘不过气,但却无力挣扎。阿恒从小就是圆滚滚的像个球似的,粗壮的手臂犹如蟹鳌,一旦被他捉住就动弹不得。
“我们来比画树!”来到阳台后他没好气地扔下一句便突然松开了手,害得祝明月差点摔倒在地,他却毫不在意地自顾自开始画了起来。
祝明月暗自叹了口气。五岁的她还不够高,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外面的树。她想了想,决定把阳台的垃圾桶用来垫脚。她捏着鼻子站了上去,看到生锈的防盗网外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奶奶家楼下是几颗高大的细叶榕,在岐城这种树很常见,祝明月记得幼儿园的操场上也有一棵。
她迅速从垃圾桶上下来,阿恒却警惕地扭过头来瞪着她。“喂,你离我远点,不要抄袭!”
真好笑。祝明月没有理会她,认真地开始画了起来。
阿恒由始至终不肯把他的画给她看,直到最后他拉她出去把画交给大人来评判。祝明月看着姨婆的脸色,就放下心来了。
姨婆宣布祝明月胜出的时候,阿恒好像大吃了一惊。“怎么可能!”他一把扯过她的画,看了一会儿,脸开始涨得通红。
其实他提议画树,是因为他就只会画树。然而他只会画一种树,就是画好了八字形的树干,然后上面的树冠就画成一个圆,或者是三个波浪。他画了好多棵树,同一太小,同一形状。而祝明月只画了一棵。但是她的树有根,干有纹,蓬松的树冠上还有可爱的小鸟。
事已至此,胜负已决。
“阿月画得可真好。”姨婆勉强地笑着说。
“她有更多画得更好的呢。”奶奶神色得意,同时目光流露出一丝鄙夷。
“哦?我真想看看。拿出来让我们家阿恒也来学习一下嘛。”
祝明月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把她放在房间里的所有画都拿出来了,包括她明天将要送给风风的那张。
姨婆边翻看她的画边笑眯眯地说:“没想到阿月画画这么厉害。哎,不知能不能送一张画给我们家阿恒,让他回去学习学习?”
祝明月听到后立马警觉地抬眼,发现姨婆手里正拿着她送给风风的那幅画之后,顿时额冒冷汗。
这张不行。她的心焦急地叫喊着。哪一张都可以,唯独这张不行。
她希望看到姨婆放下那张画,可是希望破灭了,因为姨婆很快就举起那张画,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奶奶。“我觉得这张挺好的,不如就这张?”
那是我的画,你应该来问我。祝明月生气地想。她正欲开口,却听见奶奶爽快地说:“行。拿去让你们的阿恒多多学习。”
“奶奶,不行。”祝明月鼓起勇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却被奶奶的大嗓门淹没了。
“别管她。跟她妈一样小气。你拿吧啊,让他多学学。”
“奶奶……”
“我说给他就给他!”奶奶终于忍不住向她发火,眼睛已经直直地看着她,那是一种不容拒绝的目光。
“切,你别那么得意。”阿恒凑到她的耳畔压低声音说:“你以为我真的是要向你学习吗?我们美术课的作业恰好是画月亮,刚好你这个我可以用得着而已。”
他看到猛然抬头愤怒地盯着自己的祝明月,吓得立刻躲远了,但仍不死心地把剩下的话说完。
“凶什么!是你奶奶同意的。谁让我奶奶疼我,你奶奶不疼你。”
你奶奶不疼你。不疼你。不疼你。
……
祝明月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哭,但是鼻尖突如其来的一阵酸涩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的双手用力地握住了自己上衣的下摆,刚才那种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高空坠落的感觉才勉强被控制住了。她已经能嗅到一股咸涩的味道自体内飘出,仿佛她正走在又长又细的独木桥上,两旁是汹涌翻滚的咸海。只要她松手,就会掉下去被淹没。
她用力地瞪大眼睛。在那种时刻,她甚至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任何一句反驳那个死胖子的话。
因为,他是对的。
她知道他是对的。
估计是被她泛红的眼睛瞪得有些发慌,阿恒又补充了一句:“怎么说我都是你长辈!刚才我进门你只喊了我奶奶,没叫我!现在你帮帮你哥,也是……‘天地经义’”
他没有再理会祝明月的反应,拉起姨婆的手就走。
也许长大之后,能够让人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少。因为我们懂得了其实没有多少事,真正值得我们一辈子的念念不忘。
但五岁的祝明月,真心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那个连“天经地义”都说错的死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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