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奇不说话了,原本高昂的眼神,渐渐平视了下来,连语气都弱了不少,“不知翁主究竟想问什么?”
侯奇神色有变,哲暄便知道他心下有虚,转身跳上高台,“诸位或许有所不知,六十余年前,柔然盛时,高车曾为我柔然属部,向柔然缴贡纳赋。后高车王趁我柔然王位空虚之际,吞我龟兹、于阗,杀我族人烧我粮草,其数多至不可计,甚至借此逼迫我柔然地界东迁。高车方才渐有壮大之势,与我柔然在草原分庭抗礼。可有这事。”
站下有诸人,分分低下头去,并不看她;却亦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所言为何。哲暄知道,那些垂首不语的多少都是知晓高车朝中政事的贵族之后,面面相觑的,细细查看之下,多少也能猜出都是平民。
“侯奇,我问你,我所说的,可有错处。”哲暄见得他不答,心下更是多了份了然,侧目望向子绛。
子绛面上有会意的笑颜,对着哲暄深深颔首,“说吧,按你自己心中所想,大胆地说,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
得了子绛的认可,哲暄更是放了百二十的安心,正言道,“诸位想必都清楚我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从古至今,邦国间的纷争无人能说清对错,源起源落是出自忠正的,皆无有过者。先前尔等老可汗哲勒在位,高车兵强而马壮,粮草丰足,尚且能趁我柔然贸然出兵之际,连下庸城和嘉宁两城,为何,额齐格在位仅仅十二年,高车国力竟能一败涂地至此。”
众人闻此皆垂首,哲暄慷慨道,“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额齐格沉溺酒色,奢糜腐化,甘州百姓早已是天怒人怨,他耗尽国力却只为自己享乐之用,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如此昏君岂不是枉为人主。”
侯奇突地反驳道,“可这是我高车国事,与你魏国何干?”
“与魏国无干?”哲暄嘲讽着冷笑道,“侯奇,我想你也是见过额齐格的王宫,见识过他在位时浩大的银钱花销,他的苛捐杂税甚重,你若不知可以问问与你并肩的你高车族人。你问问他们,额齐格肆无忌惮掠夺民脂民膏,害的你们高车族人如何?他们被国君逼急了,无奈之下唯有犯我魏国边境,杀人掠物,只为在额齐格的私欲下保存自己与家人,如此,你还说与魏国无干吗?”
侯奇被哲暄反问,一下已无话可说。
哲暄却知道,眼下是她解开高车族人心结千载难逢之机,片刻不让,接连问道,“侯奇,我再问你,高车与魏军的最后一役,彼时,你在何处?你是高车贵族,自然也是骑射了得之人,生死存亡关头你可有为高车一战。”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他骤然义愤填膺,“为了保家,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我折骨氏不知为额齐格战死了多少人。”
“可最后呢?”哲暄拦下他的话,直问要害。
侯奇不答,哲暄便替他答,“不妨让我猜一下,额齐格并不信任你,对吗?或者我该说,他从未相信过你们这些有才之人。”见得侯奇只是默许哲暄这样的猜测,便一劲往下说,“他不仅是个荒淫无度之主,还是个刚愎自用的君王,自己无才偏又嫉贤妒能,为防部落之主不服统治,也怕他们举兵相迫,索性一下子将三大部族首领全都秘密软禁。这样的君王,兵临城下尚且不知接纳良策,兵败如山倒,难道还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侯奇的面色一不像方才难看,只是多了许多惋惜的哀情,哲暄也再不为难他,转而越发发生对站下众人道,“诸位,亡高车者非魏军,而是你等旧主额齐格。”
她看了眼望着自己出神的子绛,骄傲道,“尔等可还记得,彼时清河王攻城掠地之时可有多杀一个高车无辜百姓,可有夺尔等私产。如今伏尔部已成甘州,平凉为凉州,危山为新州,你们春夏可放牛牧羊,秋冬之际亦可为上等的皮货寻到好的出路,换得南边的精细粮食,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朝廷信任诸位,皇上颁旨募兵,不仅给诸位一口稳定的军粮,更是丝毫不曾怀疑过诸位的忠心。如此,难道不胜过混恶的额齐格百倍。”
“是胜过千万倍都不止!”站下众人中有人大声呼喊道,如此之下,众人皆呼喊起来,“额齐格昏庸我们要不服他,可敢怒不敢言,与其如此,还不如如今投靠魏国。”
子绛望着台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额齐格恶行皆抖搂出来才解气的样子,不由佩服哲暄,低声说着,“回府后,你可一定要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哲暄本性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女子,虽背上棉袍早已背汗水浸透,如此却是满意不已,得意地冲着子绛一笑,道,“那要看你接下来表现得如何了。”
子绛知她所言何事,便继而对着众人言说道,“既然诸位都觉得翁主所言不错,那你们还想自己安定的日子受遁入北漠的额齐格的袭扰吗?”
“不想!”众人齐声道。
“能守住眼下这片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吗?”
“能!”
“你们是高车族人,也是魏国百姓,是不是?”
“是!是!是!”
这样的齐声呐喊,正声响彻云霄,仿若是上能擎天,下能撼地。
分列再练兵,士气陡涨再不似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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