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大雪纷飞,宫内其乐融融。
皇上下旨赐婚,二月初一,时间并不宽裕。赐婚后锦崖进宫来看望倾群,本来是喜事,可兄妹俩之间没有丝毫的喜悦。
倾群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锦崖低头沉默,良久用手抹了抹僵硬的脸,苦涩地一笑,“你的婚事,我竟是听别人说起。”
倾群站起来走到锦崖面前,坐在脚踏上,躺在他的膝头,“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锦崖敲了敲她的头,“确实麻烦,可还得操心不是。”
倾群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锦崖,郑重地说:“以后我一定懂事。”
锦崖爱惜地看着妹妹,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话,“好好生活。”
御赐的新婚府邸是一座王府,王爷早已销声匿迹,隐隐约约地听说这王爷十年前被贬为庶民。不过如儿兴奋滴强调,虽是旧府,也着实动工了一番,自然美轮美奂,梦一样。
倾群躲在深宫里,度过这最后的日子,她不想听说关于自己婚事的任何事,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画画,读书,抚琴,或者左手与右手下棋,寂寞的宫里只有时光流动的声音,日影的转移。而她最常做的,便是用左手写字,写无是的字,可以让她烦乱的情绪平静下来,心如止水,闭上眼睛,似乎能感觉到无是就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呼吸吹动她鬓边的头发。写下“矢志不渝”。
可每次都是,写着写着,泪流满面。
婚期临近,宫里很热闹,老嬷嬷们,裁缝们早已经为倾群做嫁衣了,还有各种礼服,容府和李府的总管们,都在筹备着婚礼。
玉娘看到倾群试穿嫁衣的时候掩面哭了,脸上笑容和泪痕交织,默默转身走开了。如儿倒是很兴奋,因为是皇上赐婚,婚礼将会十分隆重,如儿滔滔不绝地形容她听到的婚礼中将有的情节。她说,别人是在不可以在倾群出嫁那天迎娶的。她说,过去有的人为了看皇室婚礼浩荡雍容的场面,特地换了新衣服起个早呢。她说,这场大婚,不论是新郎新娘,还是仪仗排场,本朝的公主都没有过呢……
二月,就这样来了。
天蒙蒙亮,宫里已经到处是细碎的脚步,猩红的地毯铺在路上,到处都是红色。空气里仿佛都是急促的鼓点,催促着什么。
倾群摸着大红的嫁衣,柔软的,精致的,沉重的。心想老天与自己开了个玩笑,无是,无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猝不及防地和一个根本没想到的人联系在一起。
氤氲的水汽中有淡淡的梅香,如儿托着倾群的发,几个宫女捧着银壶,缓缓的,水顺着她的胳膊、头发流下。如儿很高兴,她也要出宫了,倾群求太后让她陪嫁到李家,从此离开这索然无味的皇宫。
倾群穿上嫁衣,坐在镜子前,为她梳头的是宫里的老嬷嬷,据说她为许多出阁的公主梳过头。梳子慢慢地滑过倾群的头发,直到地面,她衰老但灵巧的手很快将长长的发挽起,配上珠钏簪花,不留一缕散发,她说这样就会从懵懂少女成为成熟的妇人。
日上三竿,一切完毕,倾群站起来,镜中的自己,高高的云鬓,闪着金凤口中宝珠的光泽,光洁的脖子,玉娘亲自用宽大的丝带为她束起腰身。大红广袖外罩淡淡的红纱,上面用丝线细细的绣出大朵大朵的牡丹,如笼罩云中。
她嫁了,她穿着嫁衣,却不是穿给他。她从未想过和另一个男人偕老,可他不要她。即使她的婚事天下皆知,他也不肯出现。
最后打量着暂时栖居过的染镜宫,冷冷清清,它已送走了两位公主,苍然地伫立在那里,一个送别的姿势。道路两旁颔首站着太监和宫女,提着大红的灯笼,倾群沿着这串红色越走越远,直到听见远处喜庆的音乐。
太后、皇上一行站在那里,锦崖也在,倾群跪下,地上的冰凉渗入膝头。
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扶起她,“愿你们白头偕老,常来看看哀家。”
皇上走过来,“祝你拥有万人仰慕的幸福。”
锦崖站在皇上身后,低着头,倾群看不清他的表情,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还轮不到他们叙兄妹之情。
出了宫门,倾群上了车,透过窗帘,她看见锦崖上了马,走在车后的马队的前面。他们在长长的队伍里,被裹挟着,缓缓地前行,太后的身影渐渐模糊。
照例这车队要在长安城里周游一圈,人们站在街道两旁,所到之处,如波浪般跪下。风不断吹开她的车的纱帘,她看着匍匐在地的人们,很多很多,没有尽头,却素不相识。
忽然,在众人纷纷下跪的浪潮中,倾群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消瘦背影,低着头,缓缓地挤出人潮,却随着拥挤的人们左右摇动。她心里突突地跳,手扶着车窗,撩起盖头,大喊道:“停一下!”
可震天的音乐声遮住了她的声音,只有附近的几个宫人听到了。有几个百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美丽的新娘,道路两旁的御林军用手中的武器威胁着他们低头。那个想挤出人群的人也吓得就地跪下,原地爬着转过身来。
不是他。
如儿为瞪着眼睛、怔愣的倾群盖好盖头。眼前的红色铺天盖地而来,遮住了一切。
宫廷乐师们的笙箫齐奏,震动着冬末长安的一个不凡的上午,而倾群的心里却明明是另一种音乐,缓慢,遥远,却漫天漫地,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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