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岁之前,我家一直是住平房的。我印象当中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在这个平房里,这套房子离我的小学只隔一条狭窄的马路。整套房子很小,院子里有一个爸爸亲手搭的仓房。小院不大,又被仓房站了一大半。进屋就形成了一个几步远的长条,这个长条也要被利用起来。经常靠着一台“永久”牌自行车。穿过长条左手边是爸爸砌的砖槽子,里面放着封火用的黄泥。进屋就是“外屋地”,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厨房。“外屋地”不大,放一个水缸外加一个烧火的灶台;一个煤槽子,在堆点柴火。基本上就只剩下站两个人的地方了。窗台上放着菜板子用来切菜,边上有个洗脸盆用来洗漱,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再往里走就是唯一的一间房间,左手边是土炕,右手边有把椅子,正对面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
寻找记忆的根源,在我最深层的记忆里,最初我一直在睡觉。天昏地暗的一通狂睡,这之后就有了场景的记忆,那就是我家这个土炕,我是在炕上长大的。在这个炕上我学会了数数,学会了走路,学会了叫爸爸妈妈,学会了自己吃饭,学会了依赖别人,同时学会了害怕。这个小土炕不大,刚好能放得下我们家三口人。恐怕还没有现在的双人大床的面积大。炕的里端有一个玻璃窗,我小时候时常翘起脚来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外面就是我家“外屋地”,妈妈总是哈着腰在那里忙活着什么。我时常拍着窗户叫着妈妈,记忆中在我脑海中呈现出来的场景光线略暗,门外会挤进几道阳光,照的妈妈的后背一片金黄。如今无论我身在何处,一旦想到了家乡,想到了小时候,脑中的木栅栏;土炕玻璃木窗就能呈现在我面前。记得有一次我睡醒了爬起来,看见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趴在玻璃窗上踮着脚像外看着,仍然没有人。我哭了,不知哭了多久,在我看来足有一个世纪,直到妈妈回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在还不会数数的时候就有了影像记忆,爸爸逗我说:“儿子你得快点学,学会了以后爸爸好送你去上学。到了学校老师考你数数,你就给他来个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一下就把老师镇住了。”小小的我当时在心里想:“天啊。爸爸数的真快,还倒着数回来。也是一样的速度,我得练到什么时候啊"。这个心理活动至今都清晰的在我的记忆中保留着。
稍微大一点以后,一次姐姐来我家里玩,爸爸给我们俩出了一道题,每个人画一幅简笔画,然后根据自己的画去作一首诗。当时我和姐姐大概都只有九岁左右吧,刚刚上学不久。我们俩用铅笔不约而同的画了一幅简单的图画,然后开始冥思苦想,姐姐的速度很快,先把画画完以后,又领先我把诗也写完了。等我把所谓的诗想好写完后,爸爸开始先念我的诗,内容我实在记不清楚了,但印象中我还本能的考虑到了押韵,虽然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押韵,至于所谓的诗句肯定就是四句大白话,而且也没有什么起承转合之类的结构。念完以后,我心里还感觉美滋滋的,当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但是后来到了北京后,看到北京的当地人。才知道什么是优越感。从而觉得自己小时候与其说是优越感不如说是自卑感,就是觉得自己一定要比别人强,尽自己所能去显示自己比别人强的理由。然后沾沾自喜。但一旦事情进展的不顺利,就会发展到另一个极端。感觉无比的不安甚至痛苦,这不就是自卑吗?爸爸念完了我的,开始念姐姐的。也是四句,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第一句是:“桂林山水甲天下。”虽然第一句是引用的句子,但是后三句却是姐姐自己创作的。而且有所结构,听起来不但押韵,而且前后对应,这自然受到了爸爸的表扬。这下我的所谓的优越感受到了挑战,我玩命的纠结着那第一句是别人的东西,不算是自己的创作。但是最后也没能得到自己应有的虚荣。这点事我到现在还一直记得,不知道姐姐还是否有印象了。
我家的老房子与姥姥家的老房子只相距三五百米左右,所以晚饭后我们一家三口经常去姥姥家串门。当时我还有几个姨没有出嫁,他们和姥姥住在一起,小时候父母管教比较严格,因为没完成作业或者表现不好等原因。我经常会被剥夺晚饭后出去散步的资格。这令我感到十分懊恼,临走时父母会把大门反锁,以杜绝我在没有他们看护的情况下独自出去。我却想方设法,最后只能踩着院子里爸爸放黄泥的砖槽子,蹬着院墙慢慢的爬到房顶。从房顶闭着眼睛一狠心跳下来,狂作一通后,再蹬着大门上的棱角线慢慢爬上房顶。然后再跳到院子里的黄泥堆上,头几次父母还真没察觉,反复多次以后,特别是下过雨了。黄泥都被淋湿粘在脚上,慢慢的我家院墙上总是清晰的显现出我的几个鞋印,父母追踪这几个鞋印每每都能调查出真相。我起初不承认,后来爸爸把我的鞋翻过来鞋底上全是黄泥,由此断定我是“元凶”,我这也没啥好狡辩了。后来我又用塑料袋套在脚上的方法成功的做案,并没留下痕迹。但是这也瞒不了多久,总之在我这么做的同时。我把我家的砖槽、鞋印、妈妈爸爸的表情、大门的棱角线都不经意的刻在了大脑的记忆深处。跟随我直至今日。
在我的记忆里,关于老房子的景象真的很丰富有色。后来爸爸妈妈通过辛勤的劳动,努力拼搏使得我家的经济条件有所改善,让我家有机会住上了取暖楼。我于是离开了成长的初巢。后来每当我有机会,都要到我家的老房子附近转一转。直到近几年,老家大量的拆迁搞房地产开发,凡是平房的街道整条街整条街的拆,老房子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当我带着妻儿再次试图寻找我家老房子的准确位置的时候,出生在这个小镇并在这里生活了足足十五年的我,竟然迷失在一片刚刚建好不久的小区里而不知来路了。
搬到取暖楼以后,我每天的上学路线也有所改变。起初也有些不适应,好在有许多同学和我住的很近。平时上下学、休息日等我都有了玩耍的新伙伴。这其中有一个叫唐志的同学。唐志住在我家楼后不远,我经常到他家去玩。他爸爸是开车做生意的,有一次我们两个坐着他爸爸的汽车去了我们镇附近的一个村子。除了父母,我之前从来没有和别人走出这么远,我和唐志在一个水塘边下了车,唐志的爸爸开车去了别的地方,说下午来接我们回去。我们俩在水塘边玩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我们都感到又渴又饿,实在等不及的唐志提议我俩走着回去。对于我们这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讲,这段路程恐怕要走上一个下午。而且我是完全不认识路的,唐志说他大概能找回去,我就跟着唐志慢慢的往回走。大概是下午一点开始走的,接近四点了仍然没有到家,两旁都是庄稼地。要命的是唐志似乎还总是不确定路线,一会一个主意,这让我有些担心还能不能找回去。我饿的不行,看见路两旁的植物都想上前抓两把塞在嘴里。但唐志还是镇静自若的一边走一边和我聊着,终于在接近下午五点的时候。我们接近了县城,当我们走到文化宫附近的时候,唐志的爸爸赶上我们,我们赶紧上车,唐志的爸爸买了一塑料袋包子让我们吃,唐志玩命的吃着,我其实已经饿坏了,但是没好意思动手拿包子,车走到一半,唐志和他爸爸下车去买东西,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坐在后座,面对着前座放着的一袋包子。我这时抓紧机会,快速上前抄起一个包子塞进自己嘴里,就感觉包子在我的口中划了一下,停都没停就顺着食道进入了胃里,嘴里还保留着一股清晰的肉膻味。我刚想伸手再拿一个包子。看见唐志和他爸爸已经买完东西,正往车的方向走来。我赶忙抹了抹嘴坐回原处。那是我至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