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把两个掌心贴在Y的符号上面,冰凉过后,是无法形容的柔软,如同我整个手掌已经融入它的内部。
无数的离合悲欢,无数记不清名字擦肩而过的人的面貌,无数的旋律,无数的万象奔腾的记忆,一时间蜂拥而来。正如我刚开始修禅定一样,纷纷洋洋的人生片段潮起潮涌,腹部一阵发热,自觉的六字大明咒开始在脐轮处旋转,也不知转了几十转还是几百转,我的泪水横流,冰冻,风干。一种安宁的快乐升起,手掌心开始热起来,我缩回手,29号取出一双羊皮手套,准备给我戴上,但当她一接触我的手,触电一般地,看住我,不信地也摸摸Y。
我点点头:“它是无比温暖的。”
见我没事,众人也都俯下身抚摸它。
明中幽幽说:“当你手冻掉了。”
我翘起兰花指:“瞧瞧。”
我再度把两个手掌贴上去,这些整齐的划痕,这些历经多少次沧桑巨变的划痕,在我的指间起伏。
洪进受不了Y的冰凉,戴上皮手套,摸着那个锐角。
明中和林治强试图探寻底部。我跪着绕它一周,三前三后加底部,7个面,只有一面有符号。
开始飘雪了,便衣那身单薄的衣服,即使有红外发热衣,恐怕也很难抵御,我们准备回到室内去,我恋恋不舍。决定雪一停就再来。
我把前额靠在它身上:“暂时离开,我很快回来。”
29见我不动,以为我腿麻了,伸手欲拉我,却不知怎么自己倒退出去好几步才站稳,她再度向我靠拢,却始终在原地踏步。
“这是朋友,不要伤害她。”我站了起来。走向29.
“咱们走吧。”
她狐疑地看着我的腿正轻快地迈下斜坡,一个弹跳靠近我:“宋教授,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一想,不打算说实话:“我会一指禅,哈哈。别胡思乱想,你只是冻坏了,有点失衡。”
便衣把我们带到另外一间大办公室。
看来这是安排给我们的研究中心。
明中和林治强乐了:“跟我们要求的一样,这里重建了一个通讯中心,不过不是军队系统的,哈哈。”
我偷偷问29号:“姑娘,这是你们特警的通讯室?”
她迟疑一下,说:“和田分部的一个通讯室,我们把设备都带来了。还调了一个通讯卫星。”
洪强说德语:“国家真不差钱。”
“无线通讯,联系全世界,太棒了。”林治强坐进电脑椅,转了一个360度的圈:“孩子们,想跟想念的人说话吗?林叔叔这就实现梦想!”
27号大声说:“谢谢教授,我们的任务是负责你们的人身安全,不能分心学习!”
林治强无趣地挥挥手。
各人都开始在电脑上忙碌。
29号和伙伴们各自站在一个角落,靠着油汀。如同隐身。洪进似乎想到什么,把键盘一扔,朝我挤挤眼:“YSL,你腿没事吧?”
“穿着特警的装备呢。”我把发热裤露出一点米色,让他看:“你想说什么?”
他愣一下,摇头:“没啥要说的。这儿谁说德语?”
大家都看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28号大声回答:“我可以。”
“法语谁会?”
27号立正:“我!”
林治强看向那女孩:“29号,你什么语种?”
29号站直了:“报告,西葡语系。”
“谁说上海话?”明中问。
没有回答。
众人松口气,总有安全交流语言。
27号走近我们:“教授,这里是安全的,请放心交谈,”
林治强说起比较滑稽的上海话,手里举着一个小装置:“本来随便我们说什么,这家伙都会传送出去,现在被我屏蔽了,阿拉继续上海话。你两个别笑话我,我乃湘楚之地生人,口音是没法子喽。”
我笑弯了腰:“说得不错说得很好,至少没有尼玛阿诗玛这些前缀了。”
我们移动电脑椅的轮子,大伙凑近。
“开个小会,思理,你发现什么没有。”明中请便衣沏几杯热茶来。
“对啊,钟主任还在等报告呢,咱们至少每天交一篇。”洪进夹着杭州话说道,语速明显很慢。
“你们先说,我还得想想。”
明中叹口气:“我什么也没有。跟在飞机上估摸的差不多,力所不及的物质。”
洪进也立刻表态:“不是幻象,这是个实打实的存在。”
林治强半晌才出声:“宋,我接收到一些断点的频率,不属于任何交流信号,所以我给不出信息内容,但奇怪的是,我计算之后,出现这样的图形。”
他把笔记本给我看。
“是Y的符号,但是划痕的排列顺序有变化。如果按照文字来说,字义就完全不通了。”
我看着,立刻上网:“马上联线钟主任,我们----能联上他吗?”
“看你那紧张样,什么意思?”洪进也移向自己的屏幕。
明中连上钟主任了:“思理,你用耳机吧。”
大家都戴上了耳机。
“钟主任,我弟弟有危险,请你保护他。请你立刻保护他,监禁他,把他抓起来都可以,他有危险。在这同时我给你合理解释,拜托了!”
“宋教授,我们的信息中,没有你弟弟。”
“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家父临终嘱托,我才知道有个弟弟。我回国后找到他的,我这就给您发他的地址,电邮,工作单位是神州大学数学系。”
“我马上交代,你-----需要给我个解释。保持在线,我马上回。”
他离开了屏幕。
众人看向我。
我耸耸肩:“等钟主任回来我一起说了,省的我说两遍。”
我喝茶,打开电邮,弟弟没有给我回邮件。
钟主任果然回来了:“宋教授,我听着。”
我知道他在看我的表情和行为,便主动凑近,平静地说:“在接这个任务之前的四十分钟左右,弟弟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了我三个历史学,确切说是考古学问题,分别是贾湖骨笛能不能吹奏十二半分音,秦始皇陵有没有出土骰子,三星堆金沙遗址有没有发现文字。我是正确地回答了。但是在接到这个任务和刚才近距离研究Y之后,我确认我弟弟有危险。这三个问题,与Y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问我弟弟这个问题的人,很可能是故意接近我弟弟的。他是数学天才,数字宅男,有着天才有的所有习惯,比如强迫症,比如与生俱来的数字敏感,比如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概率博弈,但他很努力,努力保持与平常人世界的沟通,但还是很少与陌生人讲话,在神州大学讲师的职业,也只是从头至尾的讲课,不回答任何问题,与学生的交流完全依赖电子邮件。因为我很理解他这样的人的世界,所以我回国之后我们相处得很好,他更加努力地与外界沟通,我们可以每个周末去新天地下午茶,去森林公园划船,甚至还可以一起坐地铁到科技馆。但是,问他这三个问题的人,我不认识,但一定居心叵测,请您,务必保护好他,请一定保护好他。他是,当代的高斯,天生的高速计算机。”
我保持平静,不能有半点的迟疑和情绪激动。
钟主任接了个手机,示意我等一下。
“好消息,宋教授,我们找到杨晓东了,他正在神大讲课。已经实行保护性监禁,如果你需要,可以和他通话。”
“太好了!”
“现在告诉我这几个问题与Y的关联。等一下也顺便听一下另外几位关于次声武器的说明。”
“我认为不方便音声传送的部分,我将用加密数据包说明。您能----接受吗?”
“当然。昨晚你们在部队系统的强行通讯掠夺行为,已经证明了你们的能力,我相信你的判断力。”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可能涉及到很多历史课题,我也就仓促地解释一下,要声明的是,历史背景仅仅限于本次文明。骨笛是目前发现的本次文明历史上,人类最早的乐器。从考古历史学角度说,是乐器,但在9000多年前的贾湖人,打造骨笛的目的,我认为并非为了吹奏愉悦的旋律来消遣。在渔猎农耕时代,传说中的炎帝神农氏造了五弦琴,来愉悦百姓,但还没有考古学的实物证据来证明,但贾湖遗址证明了淮河流域文明和长江流域文明同样的辉煌,该遗址出土了最早的龟壳楔刻,被认为是人类最早的文字。还发现了被驯化的谷物,最古老的酿酒技术,最早使用蜂蜜等等。------对不起我说重点,骨笛的制作材料是鹤,大型飞禽,有一句成语叫风声鹤唳,说的是东晋淝水之战,秦兵之所以丢盔弃甲,恰恰是由风声传送了鹤的凄厉叫声,使秦兵人心惶惶慌不择路。我们从物理学角度来说,鹤在迁徙长途飞行中遇到危险,发出的叫声能达3公里,与大气产生强烈共振,无疑于一种次声武器,由风传送,更是强大很多倍。没有高山阻挡的平原水战海战,这种次声波共振,杀人于无形!秦兵败于处于下风口,败于风声鹤唳。骨笛,应该是贾湖人已经发现了风声与鹤唳的厉害,所以我的看法,骨笛可以是吹奏的武器。这种武器,还有另外一个成语典故能说明,那就是四面楚歌。西楚霸王拥兵十万,虽然刘邦纠结号称四十万围其垓下,但想一下史记是怎么记载的?先不说司马迁是否对于刘家存恨意,但从史学角度,作为客观公正不带个人立场的史官世家,司马迁的史记还是很忠实可信的,高祖本纪里说刘邦鼓动军士唱楚歌,这种心灵共振的无边乡愁,即便我是历史老师,也很难述以言表。十万将士啊,本来应该是一场多么惨烈悲壮的大战,然而一生征战的项羽,居然抛下十万士兵,领区区800人,根本不战而临阵逃离。这是堂堂西楚霸王做得出来的事吗?客观分析,他是没有办法,在音声中瓦解的士气,在音声中士兵的内心,已经不是士兵,已经没有战意!只有回家两个字。垓下之战,汉军实是胜于音声。而楚歌便是次声武器。再言诸葛武侯,那出著名的空城计,不管历史上是否真实有过,抚琴传送的淡定自若请君入瓮式的音乐,让司马懿疑心顿生,而后退兵几十里,物理学解释,还是次声共振引起的疑惑。------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唉,教书的也就是说书的。”
众人听得精彩,明中递过来一杯水,我喝一口,继续。林治强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字迹倒是龙飞凤舞的漂亮:放慢语速,保持体力。
“关于始皇陵的骰子,是占卜工具?是娱乐工具?苏美尔乌尔城邦遗址,埃及文明都出土了骰子,而且令人奇怪的是,古代的骰子,不是现在的六方体,而是多面体,有四面的,三面的,十二面甚至十四面的,始皇陵发现的就是十四面的茕,汉代还出土了十八面的茕。据说这些骰子是现代国际象棋的起源。并不是完全对称的。记得了么?我们的Y就如同放大的茕,不过是七面体。而这些骰子的作用是什么?在秦汉流行一种六博的军事游戏,说白了就是一种兵法演练的棋,我们所谓眼观六路之六路,都源自于古代兵法。骰子一样,具有其排兵布阵的军事作用。这个以后可以展开讲,至于三星堆的文字,那也是一直被认为是符号的难解之谜,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人用古彝文解释得大差不差了,在那里出土的黄金制品青铜制品已经震惊了世界历史学界,而这些刻画的符号,与Y,与贾湖遗址发现的龟甲刻画,异曲同工的美妙。所以,钟主任,在同一个时间问了这三个问题的人,对于Y计划,比我知道得还早,在我弟弟给我电话的时候,我还是个局外人,而这个提问人,一定有了很多实地的信息!所以有可能,请这个提问人喝茶!”
钟主任沉思了一下:“信息量有点大,历史跨度从石器时代到现在,不过宋教授,说一句外行话,能---证明吗?”
与Y下午的交流,已经令我信心百倍。
“给我们一些时间,我给你如山铁证!”
他松弛下来,微笑:“有你这个虔诚的佛教徒的保证,我信你!”
我看看其他几位,个个都在沉思中,想了一下,说:“钟主任,我的弟弟就拜托您了,给他一个独立的自由的小空间,给他电脑和网路,就可以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双手握着一起放到桌上,那种权威感又回来了,点点头:“说吧。”
“我的伙伴们与Y才刚刚开始沟通,但他们也有另外角度的发现,只是他们不象我学历史,可以遣词造句让您一时间可以了解,如果纯粹用数字,用模型,用试验说话,他们没有问题,他们如同我弟弟一样,天才总有天才与我们这些普通人沟通困难的时候,所以请您允许我来写研究进展报告和计划。我打个比方,哥德巴赫猜想,费马猜想,四色猜想,后两个终于已经解决了,成为定理,头一个,说白了,一加一等于二,至今没有成为定理,但全世界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简单易懂,但其内涵深邃无比,困扰了一代又一代的数学家。而您会说这有意义吗我可以简单地回答您,理论如果不能成为理论,那么就不能无遗憾地运用,理论的完整性之重要,在于能够影响实践,影响结果,影响发展。”
众人感激地看看我。
钟主任点头:“我同意,你们小组本来就无需每人都提交进展,你们是一个整体。另外,我补充一句,哥德巴赫猜想,我相信会如费马猜想一样,成为费马大定理!”
大家都感谢地寒暄起来。
我开始思考那组新排列。
29见我脱了鞋子盘起腿,马上推了一个油汀过来,热烘烘的。
窗外,大雪纷飞。
那一年的南京师范大学古文献大课,我坐在后排旁听,--------听完之后我决定交古文献的?大概吧,我只是想重写讲义而已。
骨笛啊骨笛,失传的乐经啊。
先秦,上古,那些神话啊,传说啊。山海经啊!
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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