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看了看乾宫，他也想到了他能在这个局中得到的好处。现在，不是准备去审判两个无知少年恩怨是非的时候，也不是去思考他们所代表的两种未来，而是应该要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和野心家们摊牌了。
东皇在位一百多年以来，太宗遗臣，华氏三川，娥皇峰道宗……无数双明亮的眼睛都盯着这座皇城。
他看了看交织在悲痛和烦躁之中的苏原，突然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他对人世间的所有情感几乎没有感觉。
他是圣人。他太强大了。没有儒藏的仁心，没有道藏的天心，更没有佛藏的禅心。
他有心。这颗心坚不可摧。这颗心包揽万象。
穹顶之下，他对生命的理解就像是看待纷纷落叶一般。
“苏家这些年来做得很好，没有半分违背朕的旨意。”
“你是苏立的父亲，可你也是九州神御。你知道该怎么做。”
“儒宗就在那里，他代表了我的意志。”
……
……
陈粟从苏崖子台走了出来。苏崖子台只出不进。
现在，无论他有如何令人羡慕的天赋，在神州享有多么崇高的地位，他现在必须给所有人一个解释，儒宗的接班人，代表的就是国教。即便国教经历了两次大的分裂，它依然是人族信仰的正统。
何况苏立是由东皇陛下扶持的。
伤害到国教的感情，就是在伤害神州百姓的感情。可他是人族未来的一道圣光，是东皇陛下的继承者。
陈粟呆滞地站在台阶中间，没有人敢质问一句。人们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一个解释。所有人都知道陈粟如何的完美，至少在小妹陈酥死之前，他是年轻一代修行者的榜样。
那时人们对待陈粟和苏立，就像尊敬东皇陛下和儒宗陛下一般。即便是威震九州的各宗主、首领、族长，见到两人也必须行躬身之礼。
可他没有办法解释，就像小妹被苏立所杀一样。沉默可能是唯一能解释的方式。他现在要面临的，也许是死。
但有很多人不想让他死，或许是因为洗髓天火的缘故。而且有不少人坚信趋于完美的少年领袖，是不可能仅仅因为陈酥的死进犯国教感情的。
巨阙剑宗的长老和门人也没有轻举妄动，所有人的沉默更像是对居心叵测之人的一种震慑。沉默之中有一股极其霸道的威严之气。
不仅仅是人们的震惊、疑惑以及苏崖子阵意的气息，而是几千代表了人族意志的精英们对陈粟的尊敬并没有在瞬间土崩瓦解。
不管是神州军方遍布皇城的乌鸦，还是远在十里之外的摘星楼，不管是目睹苏立死去的眼睛还是那些即将听到这个噩耗的国教的拥护者的耳朵，都需要一个要么让人可以原谅他的理由，或者是，给一个不落口实的让天下人诛杀他的理由。
终于，星域之下，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声音：
“苏立不是我杀的。”
他突然想起苏立先前所说：
“小妹不是我杀的。”
……
……
“要杀了陈粟吗？”儒宗说道。
天客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向十里之外的摘星楼那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说道：
“我想你应该清楚东皇陛下的意志，你一直代表着他。苏立的死，你必须出面。”
“国教与陛下的友谊，近年来一直很不好。我已经猜不到他的心思，想必你也算不出来了。”
“他并不是有意要逼你看着苏立死，他也处在这个局里面。”
“难道这也不是他的局？”
“他只是在这个局里面捞到好处，代表着人道与天道，为九州争取最大的好处。”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让神州向外踏出一步，我支持他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是他避免人了族更大的损失！”
儒宗额头紧皱，闭上了眼睛，他不想与天客争执，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差点儿慌了心神。
一个不是由人族最强的力量设计的局，不是由九州最强硬的手段凝练所成的局，不是由华夏氏族最敏锐的野心家们创造的局，而又使这些最强的力量，最强的手段、最敏锐的野心家甚至最有智慧的圣人都得到好处的局……
果真是天道意志？
“你是想告诉我，杀了陈粟，这个局就毁了？”
“不是。直到今天，我才在苏崖子台上算到这个局。人们都说我能觅得天机，可我也是在这个局的结尾才知道它的存在。”天客低头看了一眼翟芊，她仿佛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就像那些许多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一个局的高潮的人一样。
天客能算漏或者算不到的事，一向很少。
他接着说道：“现在不是去想谁设计了这个局的时候，既然都能得到相应的好处，就顺着它的意愿走下去便是。”
“这样说来，我不能让陈粟以死谢罪。这个局中他原本该死，要阻止事态继续发生下去，他绝对不能死。已经死了陈酥和苏立，不能再牺牲任何人了。就算是苏原和陈伯夫都能得到巨大的好处。”
“是这样的。这就是东皇的意志，所以你们的友谊还是没变。陛下是不可能让一个支配了他的局实现这个局所表现的抱负和野心。他从来不信天道，也不受束缚，他要的是大自由与大境界。”
“那你会把那个人找出来吗？”
“在天底之下去寻找天顶，有这样的必要吗？”
“你算不出来？”
“人才是最值得尊敬的东西，算天道并不能算出什么，我只算人。现在已经很明朗了，至少朝廷和苏家不可能会干预到国教。而龙无家族，是该要摊牌的时候了。”
儒宗明白天客的意思，他只是在想，到底该用什么理由和代价，去保住陈粟的命。
他想让东皇扶持的苏立死，东皇想让他扶持的陈粟死。苏立已死，但东皇却是为了改变这个局而施加了不让陈粟死去的意志。
磁铁的友谊，往往是矛盾的，既可以吸引，也可以排斥。
吸引的是意志，排斥的是天道。天道|意志本身就是一个前后矛盾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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