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方是不是人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他们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他们是敌人，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们是一群邪恶的凤凰，而且必须是邪恶的，有着看不见的人类一样的四肢和躯干，而凤凰发出的白光却照到了我们身上，惨白惨白的光。
我一个肩上扛着大李，一只手勾住了苏懿雯的脖子，很不方便。杨巴和乔姬娜几乎同时看了我一眼，眼神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为什么不把那家伙扔掉？”林奇和和尚也看了我一眼，林奇的眼神淡漠，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有在和尚眼里，我看到了理解。我对他们微微摇了摇头，轻轻说了一声“不行”。乔姬娜轻巧地移了两步，到我身边，将苏懿雯从我手上勾了过去，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让他们走开，”乔姬娜的匕首正指着苏懿雯的脸，“否则我就在你的脸上作幅画。忘了告诉你，我小时候学过画画，如果不是我父母阻止，我现在可能是个画家。”
乔姬娜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像在调戏着苏懿雯，而苏懿雯则是一个被调戏者，掩盖不住的恐惧，不尴不尬，在白光的映衬下，脸上愈发惨白。
“你们让开。”她说，轻得几乎听不见。乔姬娜的威胁似乎比杀死她更令她害怕。
“大声点！”乔姬娜说。
“你们让开！”苏懿雯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羞愤。
但是那些白色的凤凰并没有对她的话做出反应，她就像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她自己似乎也感到意外，于是大声叫道：
“我叫你们让开！”
还是没有反应。
苏霍又哭喊起来：“活见鬼了啊，我这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一边跪在地上，不住地向那些白凤凰磕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和我老头子没关系啊，要打要杀别冲我老头子来啊！”哭腔拖得特别长，像唱戏一样。
苏懿雯已经失去她的威信了，这让她自己也措手不及。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主已经抛弃了她？我无心去想。身后的大楼正在融化，仿佛火山正在被自己喷出的岩浆融化。而那些白凤凰围着我们，却不见靠近，仿佛要把我们困在原地活活饿死。
“后面的大楼融化得越来越快了。”林奇在我耳边说。
我下意识地朝后看了一眼，只那么一会儿，竟已融化了一半了，大楼像一个巨大的蜡烛矗在那里，融化的蜡像汗水一样流淌下来。
和尚站在林奇旁边，这时说道：“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意思？好像也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要不我走到他们中间试试。”
“太危险，不要去。”我连忙阻止。
“没事，总要有个人试一试。”他说着，已经跨出了一步。
“啊——”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和尚收回脚步，和我们一样朝后看去。无奈人群层层叠叠，无法看清。那些亮着白光的凤凰开始移动，缓慢地朝我们逼近。
“啊——”又是一声惨叫。这一声还未落下，便又传来一声：“啊——”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邬若就在我身边，此时贴着我的身体，我感到她在颤抖。看着她惨白的脸，伴着不绝的惨叫，我忽然觉得，也许我们真的进入了炼狱。大李还在我的肩上，我是不是应该为了活人而把死人抛弃？乔姬娜他们都看着我，他死了也是我的朋友啊。
白凤凰们在涌动，越来越近了。我们背对背靠在一起，围成一个圈，面对着他们。
“只能杀出去了，大家保护好自己。”我说。
“别他妈哭了！你简直把我烦死了！”杨巴对苏霍吼道。
苏霍的哭喊声变成呜呜的叹气一样的声音。
我们的圈子移动了一下，我面对着大楼的方向。惨叫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我看到正对着我的白凤凰似乎少了不少，再定睛一看，后面的白凤凰正随着惨叫声一只只消失。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便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一转头，发现背后的白凤凰已少了一大片，浓重的火药味里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味道——阿托来了。
“这里，快！跑！”阿托在喊。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看不到他。但我确信他扔了一个炸弹，包围圈被炸出了一个缺口。缺口两边的白凤凰正在弥补这个缺口。
“快！跑出去！”我大喊一声。
乔姬娜跑在最前面，苏懿雯跟在后面，她的双手被绑在背后，绳子的另一头还在乔姬娜手里。我拉着邬若跑最后，大李的尸体我的肩上跳动。我们踩着被炸死的人的尸体，狂奔而去，手上的匕首胡乱挥舞。两边的人在朝我们靠近，我可以想象出他们伸着双手要来掐我们的脖子，只是不知为何那些发光的白凤凰照亮了我们，却没有照亮他们自己。
我朝后看了一眼，那大楼已化了大半，流下的溶液在地上流淌，所到之处，人都化为虚无。刚才那些惨叫声就是被溶液碰到的人发出的，他们被融化了。
“黛兰！”邬若叫了一声。
我回过头，看到施黛兰被尸体绊倒了。她想爬起来，才歪着身体站起，马上又倒了下去。一只白凤凰在她身体不远处——她被抓住了。我两个大步跨过去，对着那白凤凰一刀刺下。施黛兰站了起来，“谢谢。”她说。
“快跑。”我说。我想刚才我砍下了某个人的手臂。
乔姬娜他们早已跑出了包围圈，我只能看到隐隐的几个人影在不远处。我推了一把邬若，“快！”
再回头看时，那个方向的白凤凰已经全部消失了，紫色的溶液像粘稠正流淌过来，几乎与膝盖齐高，一旦碰到，肯定是双脚先被融化，然后人不可控制地倒下，消失。溶液像洪水一样，越来越近
“跑！快跑！”我几乎是嘶喊着。
邬若和施黛兰也跑出了包围圈，我看到和尚和杨巴跑上去扶着她们。其实并没有必要，但也许这样能给她们一些心理上的鼓舞。我殿后，踩着绵软的尸体也冲了出去，当我踩在上面时，我知道，我脚下是我同类的尸体。我手上的匕首一刻不停地乱挥着。我真心感谢这把“世事艰险”。而世事也真的艰险。
我飞快地朝同伴奔去，回头看一眼，那些白凤凰在逐个消失，就像空中的星星接二连三地暗去。他们的速度很慢，像病了一样，这就注定了他们在溶液、炸弹和我们手里的兵器的联合作用下，奈何不了。但现在，溶液不仅消灭着我们的敌人，也即将要消灭我们。
“快跑！快跑！”我声嘶力竭，感到喉咙又干又疼。
邬若一只手搭在我手臂上，“把你肩上的那个人放一放吧，我们可以喘口气了。”她说。
“快跑！”我大声喊，把她吓了一跳，搭在我手臂上的手缩了回去。
“怎么了？”杨巴问。
我指指后面，白凤凰一个个消失在紫色的溶液里，大楼已经不复存在。而紫色溶液，正在朝这里流淌。它像决堤之水，要将我们淹没——比淹没更可怕。所有的人来不及目瞪口呆，只能跑。此时我们已经在街道上，两边都房屋，我们只能沿着街道跑，不知前路如何。
“阿托！”我照例殿后，边跑边朝着天空大喊，“谢谢你！”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在逃脱溶液，“你再帮我们一次吧！”喊出这一句我自己都感到惊讶，这是走投无路的呼喊，一时间阿托竟被我无意识地当成了上帝。
天空逐渐亮起。黎明来了。他们说黎明代表着希望，这其实毫无道理，我们快要死了。他们在前面跑得越来越慢，我看到苏霍跌跌撞撞倒了下来。苏懿雯在他面前，她朝后看了一眼，然后跑向他。乔姬娜刚才松开了她的两只手，将绳子绑在她的一只手上，好让她跑得快些，绳子的另一端还是在乔姬娜手里。其实这也没有必要了，苏懿雯已经无路可走了。这时她退回去扶苏霍，没有丝毫犹豫，很难想象她曾要杀他。苏懿雯不可避免地拉住了乔姬娜。我想依照乔姬娜的性格，说不定会一刀杀了苏霍或者苏懿雯。苏懿雯扶着苏霍，没有说一句话，艰难地试图让他站起来。乔姬娜向他们走来，手里拿着白森森的匕首。
紫色溶液就像黎明无法阻挡，我回头看到身后那些轰然倒塌又立即消失的房屋，想到我们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向前。我们终究会体力不支而倒下，而紫色的溶液就像岁月一样，永不停歇地追赶我们，然后让我们的尸骨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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