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索辉打开汤锅,尝了尝牦牛骨炖冬虫夏草汤的味道,又盖上盖子,调了调火,继续熬。
老Bob指示了陈曦下一步需要帮助S客户联系中国出庭律师和准备答辩状的事情,陈曦一一记下,走出办公室,准备迎接一个长长的加班夜。
突然纸箱里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她一阵高兴,看来索辉是把自己落在西藏的手机一块儿拿来了。打开一看,屏幕显示的正是她正在想的人。
陈曦犹豫了一阵,接起电话,“喂?师兄。”
“忙完了没有?可以下班了吗?”
“刚开完电话会,今晚可能要加班。”
“那晚饭时间总要吃点东西吧?还记得我公寓的路吗?”
“……师兄,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说。”
“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私下里联系了,这件事我想得很清楚,在拉萨的时候,我也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毕竟你是有家室的人,我们就做……朋友或者同事吧。”
索辉顿了顿,关掉骨汤的火,叹了口气道,“好,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他沉默了几秒,“我这里有帮你垫付医药费的收据,你要不要过来取一下,然后按照上面的金额给我打钱啊?”
陈曦本来一本正经的表情僵在脸上,没想到自己救了他一命,他竟然真的要她还医药费?!这个世界还有比这更让人崩溃的事情吗?
陈曦抽了抽鼻子,努力控制想要骂人的冲动,假装微笑道,“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到,麻烦你把收据准备好!”
路上陈曦一直在酝酿一场辩论。明明是自己见义勇为,索辉作为受益人,起码应当适当补偿自己的损失。再说了,他受益的范围可是生命,生命啊!这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吗?
陈曦边想,边拼命按索辉公寓的门铃,边忿忿地自言自语,“不行,这医药费,他起码要承担四分之三!”
索辉看到猫眼里一脸愤恨的人,忍不住笑了。他把冬虫夏草汤盛出来,打开了门。
“请进!”索辉解开围裙。
“不进了,医药费的票据!”陈曦立在门口,伸出一只手。
索辉不由分说,一手拉着陈曦的伸来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进屋里,用后脚带上门。
“别动!不要碰了伤口!我没别的意思,你先把这碗汤喝了,消消气,我去找医药费的□□。”索辉好笑地看着陈曦嘟起的小嘴,忍住了想吻她的冲动。
陈曦这才注意到了餐桌上丰盛的晚饭,哇塞,自己正饿得紧,怎么都是素餐呢?这个好像是清炒西兰花,菠菜粉丝,西红柿鸡蛋,呀!那个是芦笋吗?在美国的时候最爱吃那个了,可是怕贵。
陈曦咽了咽口水,“不吃才是傻子呢!”她一手抱起牦牛骨炖冬虫夏草汤,一饮而尽。虽然味道奇怪了点,不过喝下去还是很暖胃的。
“你稍等一下,我再用计算器加一遍,争取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你用网银转给我就行了!”索辉呆书房里不出来,从门缝里好笑地偷看陈曦。
陈曦用手扶住脑门,“天哪!我是不是听错了?世界上还有更扣儿的人吗?”她眼睛一转,在餐桌前坐好,一只手拿起勺子,把心中的愤恨通通发泄到眼前的饭菜上。索辉特意把菜切了小块儿,方便陈曦用勺子吃。
索辉忍不住偷笑一阵,“这个小傻子,看来激将法对她最管用,还号称自己吃素,连骨头汤都吃不出来,这么不长心,叫人怎么放心得下呢!”
看陈曦吃得差不多了,索辉装模作样地走出书房,把笔记本电脑打开面朝陈曦。
“医药费一共24万。”索辉抱着胳膊侧身坐在餐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陈曦大叫一声,“你再说一遍!”她不可思议地凑到电脑旁边,费力地吞下嘴里的菜。
“直升机救护,一小时3.75万,把你从可可西里送到西宁,三个小时,返程三个小时,一共六个小时,花费22.5万;你在西宁医院的住院费1.5万,加起来一共24万;还有,在可可西里帮你取子弹的藏医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收钱,因为他是兽医志愿者,不对人收钱。”
“直……直升机?”陈曦的下巴几欲掉下来,接着眼圈开始泛红,“雇什么直升机啊?一小时好几万?疯了吧你?”
索辉忍住笑,“当然,本来可以不用花钱的,不过戴立昂自作主张把直升机开到家门口,我只能让你上了。其实你这么皮糙肉厚的,子弹取出来之后,就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用直升机也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陈曦无数遍数着24后面的零,怎么数,都是四个,没有错,“呜呜呜……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索辉低头掐了掐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能笑出来。
“对了,我受伤也都是因为你,这医药费你也有份儿!你要承担四分之三!”陈曦擦了把脸,仰头厉声对着索辉道。
“哦,四分之三,没问题啊!我承担18万,剩下的6万,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啊?”
“6万,6万,”陈曦的脑袋要炸开了,带着哭腔,“分期付款行吗?我就是现在不吃不喝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我工作也没多久……”
“不急,毕竟你声称自己是救命恩人嘛!这点情分还是可以给你的,争取在今年圣诞节之前还清就可以了!”
陈曦气得握紧拳头,小声自言自语,“既然是救命恩人,这6万也不应该要!”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我也是有损失的,我后期的康复费还有精神损害,谁来赔偿我?”
“那你要找开枪的人吧?对吗?”索辉一脸无辜,“夏尔巴人已经死了,明天警察会来办公室找你做笔录,到时候可以反映一下,不过,这个赔偿的过程可能没那么快的。”
“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受害者!必须得到赔偿!”陈曦急得一拍桌子,扯到了肩上的伤口,“啊……”
“怎么了?”索辉急忙过来扶好陈曦,吓得红了脸。
“你别碰我!”陈曦推开索辉,指着桌上的菜命令道,“打包!这些菜都给我打包!我要回去接着吃,才有力气加班赚钱!”
索辉想了想,“好,你先坐下,我去准备。”
陈曦一个人愁眉苦脸地穿鞋,“什么啊?既然找一个兽医给我做手术,不花钱那就治到底嘛!搞什么直升机……额滴神啊……”
索辉把骨汤全装进保温瓶,用漏勺小心翼翼的挑出里面的骨头渣和碎肉。
刚刚披上外套,发现里面的手机在震动,陈曦接起电话,“大姐?”
“三宝,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了?”
“我好着呢,阿佳!”陈曦强迫自己暂时忘记欠下重债的事情,“你别老担心我,三天两头地总打电话,我都不好意思了!”
“今天我是受人所托!你等一下,旺堆的阿妈要跟你说话!”大姐拿开电话,依稀听见里面有对话的声音。
旺堆的阿妈?陈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她想明白是索辉的阿妈时,下巴已经快要掉到地上。她抱着电话冲到厨房,拉了拉索辉的胳膊,然后指着电话,一脸苦相。
“怎么了……”还没等索辉说完,陈曦听见了阿玛和蔼的声音。
“小曦!扎西德勒!我是旺堆的阿妈呀!”阿妈操着汉语,慢吞吞地,每个字都说的很用心。
“哦……扎西德勒!阿妈!”陈曦欠着身体,恭敬地回道。
索辉停下手中的动作,听出了阿妈的声音,皱起眉头。
阿妈知道陈曦受伤之后,就一直说要当面感谢陈曦,索辉带到北京的补药也都是阿妈准备的,每次阿妈说要给陈曦打电话,索辉总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看来今天是找到陈曦的阿佳那里去了。
阿妈的声音温和又充满母爱,这份来自雪域高原老人的问候,让陈曦的心里万分感动,“好的阿妈,欢迎你过来玩儿,正好我过段时间要去上海开庭,如果可以的话,我亲自登门拜访您……”
索辉越听越不对劲儿,阿妈要来上海?这完全不在他的安排之内啊!明明只安排诺布带野牦牛队的弟兄过来,阿妈要来凑什么热闹。
再也忍不住了,索辉从陈曦手中夺过电话,直接用藏语跟阿妈说话,“阿妈,你身体不好,我过段时间可以会拉萨看你,这次就……”
阿妈一听是索辉,生气地打断他,“你还好意思说!我跟你要陈曦的电话,都拖了这么久,下次等你回拉萨,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次我要和诺布一块儿去上海,顺便看看陈曦,我才放心……”
索辉垂头丧气地端着电话,一看就是挨训了,陈曦摇摇头,把电话拿开,捂住话筒小声道,“给我吧!”
“喂?阿妈呀!我是小曦……对……您别生气,上次去您那里没少给您添麻烦,如果您到内地来,我会好好招待您的!……没关系,他不招待你,我来!”
索辉一听,瞪着陈曦,欲言又止。
“阿妈!你看他脾气一上来,又要冲我发火了!”陈曦对着电话假装可怜,脸上一副你动我试试的样子。
索辉忍住,回去继续把汤装好。
陈曦抱着电话继续跟阿妈聊着,隔着厨房,索辉是不是听到陈曦对着电话哈哈大笑,“她们才认识几天,聊得这么开心……女人真是麻烦!”
索辉扣好保温瓶,走出厨房,递到陈曦手里,指了指手表,示意她该回去加班了。
陈曦用眼角瞥了一眼索辉,提起保温瓶,来到门口穿鞋子,还在电话里嗯嗯呀呀地应和着阿妈。
索辉怕她扯到伤口,蹲下来打开陈曦的靴子,等她伸脚。
陈曦犹豫了几秒,心想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边伸脚,边对着电话道,“阿妈,你放心,要是旺堆欺负我,我一定会一个字不漏地都告诉您,到时候就靠您为我撑腰了……”
可怜的索辉只能像一个哀怨的小媳妇儿,帮陈曦穿好鞋,带上保温瓶,按好电梯,看到她得意地端着电话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朝他摆出一个大大的鬼脸。
索辉手插兜立在原地,踏着布拖鞋走回公寓。几秒钟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正处在和陈曦的婚后生活,他为她做好饭,她向婆婆告状。索辉一头倒在陈曦刚刚坐过的沙发垫上,抱枕还残留着她身上的药味儿。索辉闭上眼睛,把抱枕摁在怀里。
好在陈曦有个不大不小的本事,就是会哄上了年纪的人开心。嘴甜,有耐心,又是个开心果儿,一会儿就把阿妈完全收买。不过唠家常的温馨过后,脸上的幸福总也说服不了内心的迷惘。
阿妈是个好阿妈,开明又体贴,她的来意也很明显,不过想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媳妇儿,可是,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老人家是无辜的,只能嘴上好好应付了。
陈曦放下电话,发现有十几个索辉的未接来电。她想了想,关机。
既然背上了6万大洋的债务,只好恶狠狠地喝光索辉“打包”的汤,打起精神开始尝试用两只手打字,“不行,陈曦,你一定要快点康复,你不能倒下,你要还债!还债!”
本打算拒绝跟戴立昂去看医生,不过既然想快点康复,第二天中午,陈曦毫不犹疑地跨进了戴立昂如约停在国贸楼下的红色法拉利。
魔咒般,戴立昂刚为陈曦系好安全带,陈曦的手机就响了,是索辉。
“喂?”
“上午做笔录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跟警察如实说清楚当时的情况不就行了?”
“哦,如实说清楚是吧?”
陈曦隐隐觉得索辉话里有话,“对……对啊!”
“你跟警察说,自己是想提醒我有人要开枪,没有想到夏尔巴人被你吸引了注意力,就拿枪打了你,是吗?”
“是……是啊,哪里不对吗?”
“那我明白了,你根本没有想为我挡枪,只不过运气不好,嗓门过高,夏尔巴人才嫌你烦,想把你先解决掉的。”
陈曦瞬间崩溃,她终于明白索辉气在哪里,当时想救索辉没错,可是昨晚思前想后,她决定隐去这一段,她希望接下来,自己可以慢慢把医药费还清,撇清和索辉的关系,然后换个律所工作。现在既然被索辉识破,只好顺水推舟了。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陈曦清了清喉咙。
电话那边沉寂了几秒钟,“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必要买你的人情,现在我正式取消为你支付医药费的好心,24万你必须一分不少得还给我,之后你要给我一份新的还款计划,下周一之前发给我的秘书。”
陈曦还想说什么,索辉已经挂断电话。
戴立昂发动车子,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慢慢覆上陈曦攥紧的拳头,“出什么事了?”
陈曦抽了抽鼻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戴老师,我想我该去卖血才能还清直升机救护的钱了。”
戴立昂苦笑,“索辉不认账?”
陈曦抽回手,咬牙切齿小声自言自语,“还不是因为你?叫啥直升机啊!不知道直升机贵啊……”
戴立昂夺回陈曦的手,手叠着手,加档,提速,“我来处理,你专心康复就行了。”
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路虎车,急转,掉头,驶向首都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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