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住几天？”
“明天大哥去挖虫草，我顺便去那边的公司看一下，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
“怎么这次回来看你心事重重的？”
“阿妈啦！我要睡了，今天有点累了。”
“是不是在上海有心仪的姑娘了？有就带回来给阿玛看看，趁我闭眼睛之前，替你阿爸看一眼，这样我去见你阿爸也好有个交代……”
“阿妈啦！您又说这种话，您会长命百岁的！再说，阿爸已经看过她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阿妈最近耳朵不太好。”
“呃……没什么……就算带回来，人家看到央金还有我的“儿子们”，还不吓跑了……”
“那就在这边找一个，我看嘉措家的女儿不错，又在成都读过书……旺堆！你放开我，我还不想睡觉……”
索辉哄着阿妈把她“请”回房间，免不了挨了几下阿妈的拳头。
家人陆续睡下，大哥和央金屋里的灯时不时的亮一会儿，小扎西第一天回家，哭声不断。索辉的确不是个“好爸爸”，从今天到现在，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小扎西的模样。离家多年，他越来越不擅长应对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在阿妈、大哥、央金，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面前，客户面前那个专业自信的他总会变得不知道手该放到哪里。
他打开电脑，一一审阅白天收到的邮件，紧急的邮件已经在机场回复了，需要他把关的客户咨询一般由他团队里的中级律师准备，他只需要在关键问题上点拨即可。
今晚的他似乎不是很有效率，几小时以前，拉萨河的星辉下陈曦微闭的双目，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很少遇到能让他分心的事情，他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是阿爸把她带到拉萨的吗？”
索辉盯着电脑屏幕，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不想再等了，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向陈曦坦白一切，要么以后再也不要想她。
太阳慢慢升起，他站在浴室里，冷水从头到脚把他打湿，他吞了一口这来自雪山的水，把水流开到最大。
陈曦昨晚睡了个好觉，吃了索辉的药之后，就再也没有头疼。
今天是周六，大姐和姐夫已经计划好了拉萨一日游的经典路线，三人坐进了姐夫的吉普车里，姐夫开始慢慢从车库倒车，大姐忙着擦防晒，陈曦则低头研究起拉萨的地图。
“嘀嘀——”姐夫不耐烦地按了喇叭，不知道是谁，竟把一辆皮卡车停在了车库门口，姐夫探身一看，车子是发动的，后备箱里载满了大木箱。
“你们等一会儿，我下去看看！”姐夫不满地摔门而去。
大姐有些不放心，“哎呦，我去看看，别又惹事儿！”
陈曦也心里一惊，放下地图，也跟着下了车。
皮卡车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索辉。他走下车，带着褐色墨镜，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藏袍，里面是白衬衫，下身是蓝色牛仔裤。他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尽管姐夫一脸不满，他还是客气地伸手握住姐夫。二人聊了起来，姐夫的态度突然变得熟络起来，
“姐夫！”陈曦跑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呃，这位……是我的朋友！”
“知道知道！”姐夫握着索辉的手不肯放开，“这不是索南顿珠家的旺堆嘛！上次去府上拜访还是九几年的时候，这一转眼你都长大喽！”
大姐也走上前，索辉恭敬地的和大姐握手，“阿佳好，我的阿妈退休前也在城关区的国税局上班……”
“就是你们的老局长！”姐夫在大姐耳边低语。
“哦！哎呀，是尼玛旺堆吧！哎呦……”大姐像见到了可喜的人，“那时候我刚调到国税，局里没人不认识你呦！啧啧，真是争气的儿子！你阿妈一听别人提起你，高兴得不得了……”
此时的陈曦像个局外人，吃惊地看着三个人热聊。
忽然，身旁走来一位高瘦的小伙子，皮肤黑亮，跟索辉一样穿着黑色藏袍，眼睛虽是单眼皮，但那双黑亮的眼睛说不出的幽深。他看着陈曦抿起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你好！你是……索辉的……？”陈曦客气地跟这位康巴小帅哥招招手。
“你就是陈曦？我是诺布，他的弟弟。”诺布指了指一旁的索辉。
“诺布是宝贝的意思，对吗？”陈曦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顺便秀一下自己那点儿藏语功底。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一阵，还不是拜在M大的时候那几个藏族朋友所赐。
诺布脸变得潮红，他总是这样，自己的汉语也不差，见了生人尤其是汉族人，就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挠挠后脑勺。
陈曦像是逮到了猎物一样，开始变本加厉。她故意靠近诺布身边，“宝贝，快告诉姐姐，为什么你和‘尼玛’会出现在这里啊？”然后因为那两个字，自己笑得蹲在地上。
诺布全然不觉得可笑，认真地回答，“我要带二哥去趟牧区，二哥是来接你的。”
陈曦终究没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二哥？哈哈哈哈……”她想起了无数个嘲笑“二哥”这个称谓的笑话。
“诺布！”索辉冷着脸喊了一声，示意诺布回到车里。
“陈曦！快过来！”大姐一脸责怪。
陈曦扶着腰慢腾腾地来到大姐和姐夫身后，低着头不敢看索辉。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要跟旺堆去牧区？”大姐把陈曦拉到索辉面面前。
“啊？去什么牧区？”陈曦暗暗觉得不好，不知索辉在搞什么把戏。
“这旺堆都在楼下等你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呢！”姐夫也一副很了解情况的模样，“别再耽误了！快跟旺堆走吧，去牧区要听旺堆的话知道吗？别到处乱跑！”
“二位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索辉变得很和蔼，陈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为什么要去牧区？我要去拉萨一日游！”陈曦立马反抗。
“哎呦！快走快走！你们小年轻的在一块儿玩儿，我和你姐夫正好去洗洗车。”大姐好像在帮索辉，三个人就像串通好了一样。说罢，大姐和姐夫回到车里，陈曦要跟过去，还被大姐赶了回来。
“开车小心点儿！旺堆，陈曦交给你了！改日我们去拜访你阿妈！”姐夫调好车头，消失。
“不是吧？！”陈曦看着大姐和姐夫消失的方向，不解地看着索辉，“索辉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索辉带上米黄色的小礼帽，嘴上一笑，“上车吧，路上再跟你解释。”
陈曦可算抓住了这个数落索辉的机会，一路上都没有放过他。
“哎！尼玛？旺堆？你喜欢我叫你尼玛，还是旺堆？嗯？二哥？对吧？”陈曦边调侃还不忘回过头诺布递眼色，诺布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坐在索辉后面的座位上。陈曦大笑的时候，他从后面盯着陈曦的侧脸，也低头笑一笑。
“陈曦，你不要太过分。”索辉阴着脸开车。
“矮油~师兄，你说你那么多名字，我多么confused（迷惑）啊！是不是啊？诺布？”
“你要是觉得氧气够用，跟诺布讲一讲你高考填志愿的经验，他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
“是吗？诺布要高考啦？这可是关键时刻啊！来！弟弟，我给你讲一讲！”陈曦说着，一个大胯，从前排车座的间距钻到了后排座，索辉想制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诺布也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撒野的汉族姑娘。
“来，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把当年高考的经验传授给你，不！我要全程辅导你填报志愿，你看如何？”陈曦像是吃了兴奋剂，没想到拉萨一日游竟然变成了牧区民俗游，关键是，不花钱，她快高兴死了。
诺布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陈曦姐姐，我想去北京上学，可是二哥说美国的学校比较好……”
陈曦故作生气状，“别听你‘尼玛二哥’的！听姐姐说，北京的大学不仅选择多，而且那里的姑娘更漂亮……”
“陈曦，你不要误导诺布！”
“什么叫误导？诺布，你到底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我……先听听你的。”
“就是！我跟你说啊，陈曦姐姐我呢，就是M大毕业的，那是全中国，不！是全宇宙，最大的少数民族大学，这个美国的大学可是比不了的！你是学文学理的啊？成绩怎么样？”
“我是理科生，我比较喜欢生物！”
“那好啊！我们M大有生命与环境科学学院，新盖的理科楼可漂亮了！”
“真的？”
“姐姐怎么会骗你呢？还有啊，我们M大的学生非常欢乐的，各种少数民族节日我们都过，载歌载舞的……”
一路上，陈曦自吹自擂地向诺布宣传M大，索辉无奈，本来已经帮诺布联系好了美东的几所文理学院，等陈曦走了，他又要花时间给诺布洗脑了。
皮卡车载着三个人，飞速地穿进拉萨市外的牧区，城市退去，茫茫的草原渐渐包围了他们，四周只剩下蓝天白云和昏黄的草甸。
途中遇到几拨牧民赶牦牛吃草，索辉停下车，耐心地等牦牛经过之后，才继续上路。
陈曦不禁感叹，“这怎么像在美国呢？人要给动物让路。”
“所以，二哥说美国比较适合我。”诺布渐渐和陈曦熟络起来，很自然地接话。
“No-no-no！”陈曦坏笑地摇一摇食指，“宝贝，美国才不好呢。”
陈曦看向车窗外，想起自己一个人在DC的日子，“你知道吗？当你下雨天一个人从图书馆回家，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然后雨越下越大，打伞也没用，风都把雨刮到你的身上，轰隆隆的雷声，闪电就像要把天劈成两半，那个时候，你就顾不得被雷劈了，你就会钻到一棵大树下面，让它帮你挡一挡雨，等雨小了，你才敢钻出来继续走路回家。”
索辉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陈曦，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已经像撒了气的皮球。
“这种事情难不倒诺布。”索辉的语气有些哀伤，他独自在美国七年，这种经历更是数不胜数。
“是的，陈曦姐姐，我们这边下雨，我从来不用打伞，我喜欢下雨！”诺布完全无法理解陈曦要表达的感受。
“好吧，那你就去美国好了！”陈曦转过头不再理诺布，还沉浸在当年那种死在美国都怕没人收尸的恐惧中。
“姐姐，你生气了？”诺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姐姐，我一会儿带你去骑马吧？”
其实诺布聪明得很，他知道像陈曦这种从城里来的人，一定会对他们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感兴趣。
陈曦的脸立刻由阴转晴，竟还讨好地凑到诺布身边，“好啊！我最喜欢骑马了！我们去骑马！去骑马！”
“诺布！@#￥%%&……”索辉跟诺布说起了藏语，语气里带着怒意，陈曦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她笃定是索辉在表达反对意见。
“你要是不带我骑马，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以后你到北京，我也不带你玩儿！”陈曦威胁诺布道。
诺布向陈曦使了个眼神，陈曦会意，知道他是想瞒过索辉，便不再提骑马的事情，赶紧敞开嗓子，唱起了《小毛驴》。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骑上它~上街去赶集……”
就这样，一路上说说笑笑，索辉大概开了一百公里，到达了索南家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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