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的夜晚,连灯火都显得很淡漠。
薛采和舒嬛站在烟雨楼上,透过价值连城的窗棂名画,窥看着楼下的一举一动。
下面的羽林卫如临大敌,守卫森严如铁桶,无隙可寻。
宝光流转的御辇,一路缓缓而行,直至行到距离烟雨楼不远的地方,忽然停住。
向来淡静自若,煦如和风的男子,自己掀开了车帘,探出头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与车旁的羽林卫统领卫怿晨低声耳语。
越过羽林卫林立的枪戟,薛采看见了长街中央时隐时现的凌璿的脸,簌簌秋风中变得有些迷蒙的他的眉目,以及他身后褪尽了宝光的明黄色御辇。
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楼下正与人耳语的凌璿,蓦地抬起头,在薛采窥望楼下的同时,亦将目光向烟雨楼扫过来。
那一贯显得温和的目光,明显透着几分犀利,只惊得楼上的女子不自觉地倒退两步。
握着匕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薛采扶住她,眼里布满关切与忧虑,顿了顿,轻声说:“放心,他看不见我们的。”
女子闻言,却是摇头,紧握着袖中的匕首,紧紧咬牙:“不,我不担心他看见我,相反,我只怕他看不见我!”
这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七年的等待,仿佛只为了这一刻,她从未设想过这以后的生活。
七年前,在晋池崖下苦苦挣扎了三天,终于拼得最后一丝气力,以摄魂之术感应到了师父,并等得了师父的搭救。
然而,得救之后,待她苏醒过来,她才发现,整张脸裹满了纱布,疼痛无比。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师父的第一眼时,师父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心疼,无奈而且绝望的神情。
那后来的整整一个月里,师父就只对她说过一句话。
一句话而已。
但是,她却永生难忘。
她清楚地记得,师父说那句话的时候,正是她醒过来的第十天。
那一天的傍晚,斜阳初照,漫天夕阳正耀目生花,真真的好看。
然而,她却因为脸上如火灼一般烧得燥热难挡,痛得直在床上打滚。
然后,师父自房外走了进来,半跪在她的床前。
她一边打滚,一边嘶喊:“师父……痛……好痛……”
但是师父却只是抚着她裹满纱布的脸,脸色痛苦而纠结。
那时候的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师父的异样,只是觉得脸上疼痛得无以复加。
那折磨着她的不知是什么样的痛苦,令她痛得一阵阵地痉挛,紧咬的牙齿都深深切入了嘴唇。
而就在她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师父却忽然开口了。
师父开口了,但是只说了一句话。
然而,就是那么一句话,瞬间便击退了她所有的痛意,令她的头脑顷刻间变得一片空白。
师父说:“嬛儿……你的五脏六腑因为坠崖而遭受了猛烈的冲击,全身骨骼已尽数断裂,如今能活过来,已算是万幸,至于这张脸,纵使是为师,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了……
一代易容大师,改头换面的功夫出神入化,但是却对自己爱徒的脸无能为力。
舒嬛永远都忘不了师父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情。
纠结,绝望,无奈,心疼……
她记得师父在说那句话时,眼角分明泛着泪光。
她自幼跟在师父身边,见惯了师父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师父当着自己的面流过泪。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看见师父在她的面前流泪。
一个月之后,邶莫帝都传来消息。
邶莫国主惠帝下诏,诏曰皇七子凌璿资质甚高,于众皇子之中出类拔萃,提调指挥从容有度,实有天生领袖之风,是故立皇七子凌璿为储,即日起入住东宫苌楚殿……
……
夜阑天净,楼台次第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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