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你为人聪明,足智多谋,为我邶莫立下不世功勋,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朕信你。”
凌璿仰天闭目,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忽然淡淡地问:“可是,人一旦让仇恨蒙蔽了双眼,真的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薛采闻言,真真正正地,怔住。
凌璿在殿中踱步,最后停在薛采面前。
他的声音里有难得一见的激动。
“契北关粮草之事,八皇弟早已向朕禀明。梧州栈道坍塌,车马无法通行,所以误了时间。他已亲自派了心腹前往押运,你已不必再查下去,更不必妄想凭着暗查户部之际,借机发作他。”
“还有,去年莲城动乱是何等大事,你竟将朕瞒在鼓里!若不是八皇弟向朕奏明,朕到今日也还糊涂。你不告诉朕,不知是何用意?你是认为朕日理万机,难以兼顾这些个动乱反叛之事,还是别有他意?”
“此外,你能不能告诉朕,为何你大婚之时,边关一众将领竟同时以生病为借口告假回京?按照八皇弟的形容,当日你那里的客人简直就是半个朝会,半壁江山了。边关守将如此轻离职守,只是为了向你薛采贺新婚之喜,却将我邶莫安危置于何地?莫不是我邶莫边疆安危,尚不及你区区丞相的大婚?”
凌璿的话,字字攻心,句句犀利。
薛采每听一个字,就觉心就死了一分。
想当初情如兄弟的二人,现在猜忌竟已到如此地步,夫复何言?
也许他尚肯如此明言,说明他仍能为自己动怒,已是自己的万幸。
但如此将一切说明之后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原来他们之间有着这许多的心病。
有那么一瞬不能自已的失神,薛采忽觉自己这么多年来,活得真是有些可笑。
御书房内忽然一片死寂,直到薛采听见自己的笑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多年执着全成虚妄,鞠躬尽瘁不过荒唐。
原来这些年兄弟君臣出生入死相濡以沫,不过梦幻泡影过眼烟云。
原来到头来在他心里,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觊觎皇位,危害江山社稷的乱臣贼子!
人生至此,他何能不笑?
他不可抑制地狂笑。
直笑到满眼生花,喉头腥甜,五内气血翻涌。
凌璿皱眉望着他,脸上阴晴不定。
片刻之后,薛采勉强停住笑声,脸上犹挂着笑容:“皇上召微臣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如果是,那么皇上已经说完了,可否容臣告退?”
莫名的剧痛,好像多年前的旧伤,突然重回,他的身心似乎正片片粉碎。
所谓的君臣恩重,所谓的兄弟情深,天下共知,但是却终究还是敌不过权势的诱惑与他的疑心。
“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吗?或者,你不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一下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凌璿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目光复杂,也许他心里也不无感慨悲哀。
但是,一切已无可挽回。
“皇上想要微臣说些什么?”
心头雪亮,但是却百口莫辩。
薛采望着凌璿,嘴角笑得似有些嘲讽,语气冷淡。
他平生从未以如此冷漠的态度面对过凌璿。
这是第一次,但兴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很冷,仿佛冬雪般要将人冻伤。但是此刻,更冷的应该是他的心。
兄弟君臣情意历经数年,他曾自以为可以一生一世,但原来毁朽崩塌也不过只要一瞬。
只要一瞬而已。
他还应该说些什么?
抬头再看一眼皇上,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薛采的嘴边逸出了自嘲的笑意。
“微臣无话可说。”许久之后,他低声说。
凌璿闻言,似有微愕,怔怔地,看了薛采许久。
“既然连你自己都无法为自己辩驳,那么便证明朕刚才所言无虚了……”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去,声音疲乏而平静地说:“户部彻查一事,你不必再跟进了。另外,你先休息几个月吧。如果没有朕的宣召,不必来朝。朕不想你再错下去。”
温和的声音,却好似一把把利刃一般,割得人生疼。
凌璿的最后一句话,令薛采彻底意冷心灰。
不想他再错下去?
不想有朝一日被迫杀他,所以才趁早解除他的职权?
在他的眼中,他已如此不可救治?
……
薛采望着眼前的凌璿,半晌无语,然后俯身在地,深深叩了一叩,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微臣谨遵皇命。”
跪得太久,他有片刻的眩晕。
抬头再看向凌璿,却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
“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那么容微臣先行告退。”薛采低声说。
凌璿直直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事情,出了一会神,忽然出声:“等等!朕还有事未说。”
薛采一愣,听着他这么一说,璀璨如星的眸子里兴起一缕耀眼的光芒,但是当目光触及当凌璿的面容之时,随即又黯然了下去:“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依旧是冷冷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当听到凌璿开口时,他以为他还会顾念一点旧情,或者会收回之前的话。
但是当他的目光望向眼前男子的面庞时,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还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凌璿冷峻的面容,真真正正地告诉了他。
与权势和利益相比,其实所有的情感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兄弟君臣,出生入死多年。
到头来,也不过以乱臣贼子论处。
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东西是经久不变的。
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眼中光华幻变,薛采无言地一笑,只觉心中空茫。
凌璿望了他许久,脸色复杂,欲言又止了几番,终于开口:“薛爱卿在宴席之上,与朕曾经还有话没有说完。照朕看,今天在这御书房里,就一并将话全部说完,如何?”
薛采在听完凌璿的话之后,有稍稍的愣神。心中不安的感觉,缓缓地升起,一直升到顶点,到达巅峰:“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他的声音仿佛从千山万水之外传来,此外还穿越了千载云层和万年风霜,听来只让人觉得无比的沧桑。
凌璿眼睛眨都不眨地望了他许久,然后将目光移向御书房的房门处,稍顿了片刻,隐约看见那房门处掠过了一道黑影,这才缓缓地道:“朕想接爱卿府中的丁香姑娘接进宫来,不知爱卿是否愿意割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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