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月亮半明半昧,幽幽照人,他在月下的身影令人觉得孤寂而单薄,意兴阑珊。
跋涉过血火梦魇的漫长数年之后,他从未料到过,到了今时今日,迎接他的,却还是这样一种无力的局面。
他真的从未想过。
薛采抬头看了看清冷的月色,嘴角扬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在幽沁的月光下,竟显得分外的好看。
失败吗?这样子的活法是不是太过失败了一点?
年幼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家惨遭灭门而无能为力,只能孤身逃命。
稍大些,入了官场,原想着重新来过,却又遭遇结义兄弟的出卖,身陷囹圄,几乎九死一生。
再后来,三尺青锋,尽屠仇家,遇上了她,一颗本来已经冰冷的心渐渐被捂热了,可仍是活在纠结之中。
到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连那曾经发誓永世都不能忘却的仇恨,都已经被放弃了,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还是不得不面对这样一种无力的局面。
可笑,可悲,可恼!
为什么上天竟然连这样一点仅有的温暖,都吝于给他?
为什么?
他不想做奸臣叛臣,一心为国,却为什么一定要将他往绝路上逼?
为什么?
两道极好看的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薛采双手紧握成拳,暗恼自己这副无用之身。
成王败寇。
他记得,当年出狱之时,他曾对薛安说过这么一句话。
一年多的牢狱生活,日日被狱卒用浸过盐和辣椒水的粗鞭毒打,夜夜被他们用冷水浇醒。后来出狱的时候,他的全身上下几乎再没有一块完整无损的皮肤或者骨骼,疗伤圣手言之安为他治了三个月的伤,这才仿佛一切又归于平常。
仿佛,而已。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那时的他已经大不如前了。
那时候他全身的骨骼似乎都裂成了碎片,而千百片碎片便是千百把刀,时常会防不胜防来势凶猛地发作,他每日每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夜夜难以入眠,唯一支撑着活下去的便只有仇恨。
仇恨,那些永世都不能忘却的仇恨。
而如今,连仇恨都已经舍弃了,他还剩下了些什么?
薛采愣住。
第一次,他将自己的这半生看得这样的透彻,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力到了极点。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秋风簌簌,不寒不凛。
浓稠而厚重的黑暗,被青冥的曙色划破,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薛采在垂虹水榭的院门前站了一夜,最后,在曙光与夜色之间,做了一个决定。
权衡了所有的利弊之后,他决定先委曲求全,暗中行事,联系各方将领,再观事情的发展而谋后事,伺机而动。
这便是他的决定。
思量了一夜之后的决定。
在皇上没有彻底与他翻脸之前,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他会说服盈辛,在几日后的皇宫盛宴之上弹奏清角古琴,以丁香的名义。
他会说服她。
暗自下了决定,抬起头来,看着天边渐渐弥散开来的透明的苍青曙色,薛采却忽然觉得往后的路似乎已经渐次明朗起来了。
是的,他已经作了选择,已为他的将来选择了一条路。
一条权势与美人俱在的路,一条不归路……
站在院门前又酝酿了片刻,薛采举步,正欲往垂虹水榭里去,却在这时,忽听得一道女声自院里的侧房处响起。
“相爷早。”丁香刚起,推开门便见了薛采,脸上难掩诧然。
“嗯……早。”
挑头看了那丫头一眼,瞥见她手上拿着的脸盆,他忽而问:“昨夜夫人怎么样了?病情好转了些吗?”
“回相爷的话,已经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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