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姑娘今日之后便是我薛府的二夫人，自是其他人比不得的……”那道男声说出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一字一句听来都极为温和，如同春风拂面一般，却震得盈辛心神晃荡。
凤姑娘？二夫人？
难道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夫君竟要在这大婚之日，将那艳名遍及整个京城的怡红楼花魁迎娶进门？
盈辛心下正惊怔之际，却又听得轿外那道温和的男声再次响起：“薛安恭请夫人出嫁！”音量依旧是不大不小，语气依旧是毕恭毕敬，却隐隐已有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毫无疑问，那话中的夫人是指的自己，盈辛心里明白。
可是，难道就真要自己如同那青楼名妓一样自个儿走出轿门么？那该成何体统！盈辛心中犹豫着，思忖着，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掀开轿帘走出去。
轿外，一片沉寂。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动作都静止了一般，一双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沈家的那顶花轿，眨都不眨。
妻妾同时进门，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青楼名妓。这样戏码可以说是百年都难得一遇，自然是谁都不想错过。
整条大街上死一般的静寂弥散开来，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清晰可辨。呼啸而过的冷风自街的尽头吹来，吹得人身上的衣服簌簌作响。人群中有人经不住这猛烈的风势来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响亮无比。
“想来沈家小姐是不屑与我凤无双同进一门了。”轿外的凤无双沉默许久，然后妖媚地挑过头，嘴角扬着蛊惑人心的媚笑，朝着府门前的薛安柔声道：“薛安，你看这可怎么办呐？”那眉眼间流露出的风情万种，倒真是应着了之前那些妇人的话，果真极具魅惑人的本事，天生就是个狐媚精的胚子。
“相爷吩咐薛安恭请两位夫人出轿进府，二夫人自当同夫人一齐踏入这薛家大门。”对眼前凤无双的风情视而不见，薛安微微颔首，礼貌周全。
一齐踏入这薛家大门？
轿内的人儿微怔之间，轿外的丁香听了这话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你们薛家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我家小姐与你家相爷明明就是指腹为婚，八抬大轿迎娶过门本是理所当然！没成想今日你们……你们……”扬起的纤纤小手指着不远处的凤无双，丁香竟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一眼瞥过气得全身发抖的丁香，凤无双的红艳薄唇微微扬起，脸上得意之色更甚，话语中却颇带了些讥讽：“哟，我还以为京城沈家乃是大户人家，家教甚严呐！谁知也不过如此嘛，教出的奴婢竟也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我这薛家二夫人……”
“想来凤姑娘误会了，丁香自幼同我一起长大，为人处事性子也难免有些急了，还望凤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轿内的盈辛忽然听见凤无双出言暗讽沈家，终于忍不住截断了她的话。
那淡淡的语气生生地划破沉重的空气，如同春花乍放，只让人心旷神怡。
说话间，盈辛已自个儿从花轿中走了出来，虽然头上的绸帕还未掀去，但是那缓缓而行的几步，却也显出了她的雅致与高贵。只看得众人纷纷赞叹不已。
柳眉微挑，凤无双冷眼瞅着盈辛自个儿掀开轿帘出来，娇艳的红唇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呵！我刚还只道是沈家奴婢没有规矩，不成想原来沈家大小姐也跟无双一样不知道这道德礼仪，竟也自个儿出轿门，迫不及待地要进薛家门呐！”
凤无双故意在话语中贬低自己，连带着也一同贬低了跟她一样自个儿出花轿的盈辛。她凤无双本来就是怡红楼的花魁，自然不把这些世俗礼仪放在眼里。但是盈辛却不同，她是京城沈家的三小姐，本应是恪守这些个道德条框的。
果然！凤无双这稍稍几句话便说得盈辛身子不由地一怔，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周围围观的众人眼见这凤无双巧舌如簧，讽得那沈家小姐无辩驳之力，自然更是起哄不已。
刚刚还看不惯凤无双那股狐媚劲儿的妇人这会又不禁开口了：“瞧着这沈家小姐明明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不成想竟也跟那狐媚精一个德行呐，原来都只恨不得往男人的床上爬……”
“霍！我还以为这京城第一大美人有多高不可攀呐，却原来也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照我看呐，要不是他爹是这京城首富，恐怕她还配不得这京城第一大美人的名儿……”
“跟这青楼婊子一同进门，我看这沈家以后也怕是抬不起头来了……”
……
一身锦红之下的孱弱身子止不住地有些颤抖，两只小手拽得那织金苎丝织就的霞帔都有些褶皱。自幼就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一句一句话，盈辛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此刻她却无从反驳。正如他们所说，是她逾越了规矩，自个儿从花轿里走了出来，犯了不该犯的忌讳。
锦红的绸帕之下，有晶莹的珍珠垂落，一颗一颗，滚烫滚烫，却无人发现……
“既然两位夫人都已出轿，那么就请一同入府罢！相爷此刻已经在大厅宴请宾客了，还望两位夫人不要误了拜堂吉时才好！”薛安的话再次响起，却压不住耳边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嘲讽。
凤无双冷冷地瞥过一旁仍然有些发颤的盈辛，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这第一次交锋，毫无疑问，她赢得漂亮。
她原以为薛家娶的正室会有多了不起，心下还曾有些顾虑，现在看来却似乎是太高估这对手了。
转过身，凤无双丝毫也没有顾及所谓的大小尊卑，一脚就先跨进了薛府那朱红色的高高门槛，只留给身后众人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
“夫人，请！”伫立一旁的薛安再次开口，提醒一直呆楞着的盈辛，语气也已不似之前那般温和，隐隐有着不耐。
一身红衣的盈辛身子动了动，似乎是许久才反应过来，然后步履沉重地跟着踏进了那薛府的大门。
薛安回过头看了看，一眼便瞥见了盈辛之前站立的那一小块青石板上些些的水迹，心下不由一怔。
那，是她流下的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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