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嘻嘻一笑,起身吹灭了烛火,黑暗中,只听她长长一叹:“先生上回说他母亲过世早,大年初一都没有扁食吃呢!”
这话,我也听说,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上。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人影,正纳闷着,便见她回来了,手上挎着个竹篮,满满一篮子荠菜。她的脸上明媚而朴实,眼中溢满柔情。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女子在什么时候最幸福?大概是情窦初开时吧!
虽是野菜,但经了巧手,又用了十足心思,端上来的就不再是上不得台面的野菜了。
小荷目不斜视,直到葳湛夹一个入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味道如何?”
葳湛在她的关注之下有些腼腆,待细细嚼过之后,由衷赞叹:“我从来未曾吃过如此美味!清而不涩,滑而不腻,令人意犹未尽!”
小荷咬着下唇吃吃笑了起来,语带娇嗔:“看不出先生是这么会说话的人!你们吃,我再去包一些来!”
说罢,轻盈起身,踩着欢快的步子走出。
葳湛见她离开,忙放下了筷子。
我将盘子推了过去:“这里是先生的家,不必客气,小荷就是见你吃的多,才开心!”
如黛清眉之下,明眸灿若星辰,脸上有微微朱褚之色:“我不过无心一句,竟令小荷姑娘费心,实在过意不去!”
“她是费心!”我轻轻点拨,却不点破,“以先生的智慧,足以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
他细细盯着我,温和之中添了冷然,而后,伸手入怀,取出一物:“这是昨日庙会上所见,想来夫人能用到!”
他的手中,是一方雪白复层首帕,外层缕空花纹,四围坠有流苏,于清雅之中平添几分生动。
美则美矣,但……
“先生救命之恩,我已经无以为报,今又以帕相赠,实在愧不敢受!”
“你别介意,这首帕清雅脱俗又不失高贵,我瞧着好看,就想到你了!”他面上朱褚更深,眼中又是带着期待,直直地瞧我,这种表情从来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你方才不是说,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吗?”
我转移视线,脸上似有火烧,却不愿将首帕接过来:“我虽白发,但深居山中不见生人,这首帕实是用不着!”
他不再言语,只是将首帕慌乱地塞到我身边,又将旁边一包东西取在手上,逗弄阿叶:“你看,大叔给你带什么来了?”
阿叶两眼发光,嘴里仍嚼着东西,口齿不清:“包包!”
葳湛朗声大笑,抬手刮了他一个鼻子:“小机灵鬼!”
方才席上些微的尴尬顿时被欢声笑语驱散,只听小荷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了……咦,怎么你们没怎么吃啊?不合口味吗?”
“不是……”
我正欲说话,却看到她的目光在注视我手边的帕子,脸上略现讶异,笑容也有所收敛。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般婉转的句子从小荷口中低低呤出之时,便像是一囊的琉璃珠散落下来,随着情动心事,带着流光异彩回转反复。
她一回身,便看到了我,一张粉脸登时通红:“姐姐?我不是……”
不曾束缚,任三千白发飘散随风,心底如湖。我含笑看她,红唇轻启,浅浅呤诵:“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终晓世间无一意,已断了离人情!”
她越听脸上越见悲愤:“皇后娘娘……”
我脸上重现水墨般的淡然:“我并非悲诉,你也别存着怜悯。只是,经前事,我什么念想都断了。可你不同,我怎忍心让你因为我而断送幸福?你对先生的情意,难道我看不出来?”
小荷峨眉微颦,夹杂着愁苦的甜蜜:“迄今为止,见过我清白身子的男人只他一个……可是您都看出来了,他却视若无睹!”
微微叹了一口气,缘份是什么?相识是机缘,相识后有情是情缘,最后又能终成眷属的才是缘份,那该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心路?
收回神思,耐心引导:“当局称迷,傍观见审,他也不例外。你既然喜欢,何苦在这做无用功的猜想?”
她摇头,青丝如水,划出寂寞弧度:“奴婢如今残破之身,怎能配得起他品清玉立?再说……再说他喜欢的人是您呀!”
“胡说!”我轻声斥道,“荒唐!”
“皇后娘娘,您既然对皇上已心生决绝……”
我摒息,清丽水眸之中略显空洞:“我与之决绝的,难道是那个人吗?”
不!我与之决绝的,是我所有的情思啊!此情不再,覆水难收!
小荷的脸上似懂非懂的朦胧,抹不去眼底已深深镌刻的黯然。
我远眺秀峰,山间弯道,隐隐有旗帜飘扬渐向那巅峰行去……
那里,是皇陵所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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