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又想起那日牢中的冷箭,莫不是也是顾珏所为。便又问道,“那日你可派过何人暗箭伤人么。”
“暗箭?我当日确是以为那一刀足以至他死地,何必暗箭伤人呢。”
他顿时全然明白了,为何京中谣言四起时,皇帝虽处宫中却如此清楚。为何回京后并未反对他与微雨的婚事,只为了最幸福时摔落才最痛,这样痛时才会恨。他不费一言一语,不费一点心思,便可笑看。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每日在朝堂上见着他算计着别人,却没想到终有一日这算计也到了自己身上。
他向后踉跄了两步,寒心道,“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成了他的算计。他自不必担这兄弟相残的名声,你我终究都是两败俱伤。只是你早知道如此,又何必赔上前程。”
顾玧嘲笑道,“他无此一招,日后还会有更毒辣的招数等着我,你便全当我饮鸩止渴吧。”
他思量着他的话,明知是会落得这般惨景,却还是不管不顾,可见他对微雨也是用情的,他心里如在傅州对孟渊那样又有一些醋意,可又觉得她这样明媚美好的女子确实是值得许多人倾慕。
他每日在屋里看着她从前用过的东西,偶有幻像似她坐在曾经她坐过的位置向他微笑说话,一触碰却就消失不见。此恨绵绵,他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是这样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她在哪儿?”
顾玧苦笑着沉默,随即潦倒地转过身朝屋子走去。只是想着,她在这府里多留一秒钟也是好的。
“她在哪儿?!”
“呵,你有本事进我这奕王府要人,便应该有本事找她出来。”
“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放过她和我么!”
“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即便,我比你更早认识她。她说,你我到底是不一样的。你不会存着那样恶毒的心思来害她。可她病得快要死时,你不过是在忙着如何报复我罢了!你与我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在他脑中像是炸开了一个窟窿,原来在他月下吹萧时,她竟过的这样难受。他早该想到,她的身子经不起这样连续的伤痛。他恨他自己,还是让她伤心,还是不能好好保护她。顾琰已不想跟他辩下去,也顾不得礼数,只想一头冲进王府女眷住的后院,可侧过身来还未行一步,便见她已然站在月门里含泪望着他了。
“微雨......”
他满怀欣喜地向她跑去,她也向他跑来。他们相隔的并不遥远,顾琰能看得出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也清瘦了许多。他在想着这些时,林微雨已经扑在他的怀里了。
“我好想你。”
她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抱里,紧紧的抱着,不肯撒手。
“我好想你。”
她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哭腔,一遍一遍说着想念。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躲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了,只知道即便在梦中,也只能瞥见他的背影,梦醒时只剩自己垂泪枕边。
若是顾玧之前还存着一点点希望的话,现下便是完全绝望了。当他看着她眼中只有顾琰时,当他看着她就这样瞧也没瞧自己就跑过去时,便彻底绝望了。他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是从前夺位失败,他也还是野心依旧,可这次他却无法再说服自己继续等她回头了。
顾玧晃着身子,沉默地转过身走回屋子里,他已不想再看。
顾琰红着眼框,吻着她披散的长发疼惜道:“对不起。”
在你最苦最痛之时,我却不在你身边。
顾琰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浅吻着她的额头温柔道,“我们回家。”
林微雨看着眼前他伸出的大手,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只要他在身边,她便能无惧无畏,安心满足。她满眼笑意将手附在他的大手上,任由他牵着。
她回一回头,望着高怂奢华的前殿,表情忽地又严肃起来,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问道。
“其实,三爷他待我很好,我在他府里住了这么久,也应该跟他道个别。”她感到他的手劲微微有些用力,又见着他眼神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担心,那担心仿佛是在跟她说,“不要抛弃他”,只勾的她呵呵的笑着,道:“见都见了还怕我跑了么,有些话不得不说而已。”
他似释然的笑道,“不要太久。”她也笑着点头只道了一个“嗯”字,便转身走去了。
林微雨推开吱呀的木门,见他一个人落寞地坐在椅子上,她踌躇着没有走上前去,只是站在离他几丈远的门前,有些尴尬地看着他。顾玧一个人闻声侧头道,“现在,是连我身边都不愿靠近了么?”
她上前了几步,道:“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要跟王爷说。”
“若是你还要说什么兄友弟恭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也不想听。”
她又离得他近了些,递给他一方素净的丝帕,道:“我只想跟王爷说,珍惜眼前人。”顾玧摸着这丝帕质地很好,而后便看见在这帕子的一角用青线单单只绣了一个玧字。
林微雨见他不发一言,便知他心中所惑,又道,“是秦桑。”
顾玧低头沉默,抚摸着那一个玧字,绣的极其工整,便知道是花了好大心思的。没想道她的绣工已经这样好了,刚入府时还只是个连穿针都不会的丫头。她看着顾玧沉思的表情,知道他并非不为所动,便又接着说道,“我入王府时,王妃也曾劝我住下。我问她为什么,她只道,你开心,她便开心。王爷并非只爱我一个,只是喜欢却得不到,便不甘心。王妃和侧妃这样深切的心思你却总是视而不见。若你肯放下执念,便会发现你的生活比你想的要幸福得多。”
若你肯放下执念,便会发现你的生活比你想的要幸福得多。
他常常愤恨命运待他不公,明明父皇是最喜欢他的,却还是争不过嫡亲皇子。明明是他先遇见,可偏偏她爱上别人。他从未想过,他有怜君和陌轩,他有爱他的妻子和秦桑。他的心总是善于隐藏他的快乐,而放大他的痛苦,而后,便是陷入痛苦无法自拔,便是要别人与他一样的痛苦。于是,与他与人都变成了恨,而理所当然。
沉默之后,就在她转身快要走出去时,他叫住了她,嗓音低沉道:“微雨,你......恨我么?”
这真是个多余问题,难道不恨么,他想。
林微雨停住动作,淡淡吐了一个字,“恨。”
他失笑,果然是。
“曾经,非常恨你。”说完便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可那是曾经了,现在我只是不爱而已。从前,我是不了解你的,玧。我以为你只是个没有情的冷血动物,冷到可以不择手段牺牲一切。可我到了王府才知道,原来你有如此和睦的家庭,你如此爱护自己的孩子。你是个好父亲,也会是个好丈夫。苏荨死了,我的孩子也没有了,纵然我再恨你,他们也不会好好的活过来了。那我恨你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我死过一次,所以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最珍贵。即便我从前那样恨你,其实也不过只是想要你真心的忏悔和愧疚而已。”
玧,她叫他玧。这么久,这么久时间,她第一次不是叫他王爷,而是叫他玧。在她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个美好的自己的,她并不是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看得那样坏。只是这样或许,没有多久他便成了一个没有什么痕迹的人了吧。他又低头看着眼前的丝帕,心想,罢了,有些事,有些人既然选择让它过去便不应该再苦苦追寻了。他这样想时,心中虽然还是有些不舍,可却不像以前那样心累了。
“微雨,我......”他攥紧了手中的手帕,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嘴角开合着,却总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他试着舒展他皱着的眉,试着看着她的眼睛,真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微雨。你不该遇见我,有些事,不得不做,可有些事,确实不该这样。现在想来,好像你所有的痛苦都与我关。你所有的安慰和快乐,都是琰带给你的。”
这么久以来他都像是一个瞎子,在混沌里挣扎了很久,刚刚获得了光明。
“我们还能时常见面么。”他问。
林微雨没有马上接过话头,而是顿了顿似是有口难言道:“我宁愿我们不再见了,我并不恨你,可却也不是能够坦然的面对你。再见,我仍会想起那些离我远去的人,我不想这样。所以即便偶尔遇见也当作陌生人吧。”
她的话里还是没有半分的余地和暧昧,一如她对他的感情,他苦笑着只回了一声“好。”便不知道再要说什么,索性只有沉默。看着她快走至门口时,又急急道,“让他小心......”
她疑惑,是谁要他这样提醒,让琰值得小心。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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