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和立在门外,穿一袭青色长袍,头顶一款藏色处士帽,显得儒雅俊逸。眉宇间隐着一丝复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脸上肌肉抽搐着,覆着一层阴霾,淡淡的,若有若无。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上前,眉间带着几分轻佻。哟,公子稀客稀客。姑娘声音格外好听,似夜莺初啼。叶之和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甩开姑娘,径直朝苏若柳走来。苏若柳坐在靠窗的桌边,陪一位姓罗的官人喝酒。罗官人年过半百,是楼兰城内一位富商,家里妻妾成群,却依然流连风月场所,经常来翠花楼捧苏若柳,砸了大把的银子。
苏若柳描着淡妆,细细的眉毛绘得柔长,粉嫩的脸上擦着一层胭脂,散发一缕淡淡的清香。绿衣红裙,腰际别着一串晶莹的玉佩。玉佩乃是罗官人所赠。他喜欢玲珑的苏若柳,常常为她一掷千金。千金难博美人笑。苏若柳虽然在翠花楼呆了一年多,但很少在客人面前笑,被客人称为“冰美人”。她的笑容是珍贵的,也是吝啬的,虽然自己的身子供人糟蹋,但笑容是自己的,只有遇到开心的事,才会心一笑,笑得灿烂,笑得千娇百媚。但身处翠花楼,每天除了陪客人吃喝玩乐打情骂俏外,哪里有什么开心事儿?
今日她陪罗官人细细品酒,十分殷勤,十分体贴,但脸上表情僵硬。她对这样捧场的男人司空见惯,流连风月场所的男人,有几个靠谱?男人都是现实的动物,青楼一掷千金,不过是贪图一时欢娱!罗官人也不例外!
一番酒酣耳热后,罗官人居然附庸风雅地在她面前吟诗作对。他的诗猫屁不通,令她想起了柳永的一首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苏若柳觉得这首词,似乎为她而作。眼前罗官人却不害臊,居然以为自己是仕途失意最后沉醉青楼的柳才子。他不过是贪图苏若柳的美貌,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卖弄那点可怜的才华?一个干瘪的老头,不过仗着几两铜臭,还以为自己才华与柳永相提并论!
苏若柳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叶之和坐在对面桌边,要了两样素菜和一瓶水酒,一声不吭欣赏她的表演。
凤眸一抬,苏若柳瞧见了叶之和,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十恶不赦的赌棍,居然有脸出现在自己眼前。苏若柳不露声色,端着满满一杯酒,递到罗官人跟前,款款道,罗爷,喝了这杯,若柳就属于你了。言语间透着几分轻浮,而眼神缠绵暧昧,夹杂几分哀怨。
罗官人哈哈一笑,一口喝光递过来的酒,醉醺醺地起身,簇拥她朝楼上走去。
经过叶之和跟前时,苏若柳冷若冰霜,目不斜视。她恨透了这个男人,是他将自己推进了火坑!背后,幽幽传来一声轻叹,似带着一丝惆怅,悔恨,或内疚。苏若柳装作没有听见,扶着醉醺醺的罗官人,朝房里走。她以为叶之和会知趣地离开。没料到两个时辰后,她搀扶罗官人下来,并将他送出了翠花楼,发现叶之和依然坐在桌边,眼里带着几分疲惫。见苏若柳婀娜下楼,叶之和款款起身,用沙哑的嗓音称道,若柳!
身边是嬉闹的男男女女,打情骂俏的;头顶轩栏处,倚靠着一排姑娘,擦脂抹粉,向着楼下的男人们大抛秋波,谁也没有注意叶之和。这个家伙,在那里孤独地等了两个时辰,等待苏若柳的出现。他用沙哑的嗓音招呼苏若柳,苏若柳把脸别到一边,不理他。叶之和踱过来,拥着她,似乎旧情复发!
苏若柳内心痉挛,本欲唤来楼下那帮打手,但突然忍住。她弱弱问了一句,叶公子别来无漾?
叶之和尴尬笑了,再次唤道,若柳。声音里饱含着一丝惭愧。让苏若柳恍惚回到了从前。曾经,他拥着她,站在夕阳下,凭栏欣赏房子对面的荷花。漫天荷花满满开在一方水池,如凌波仙子一样轻摇曼舞,迎风含笑。那是一幕多么温馨的画面。感人,浪漫,超凡脱俗。但那些已经过去了。他是个赌徒,用筹码赢来的银两精心布置了那样温馨的场景,最后又不惜蹂躏得支离破碎!
今日他来翠花楼,有何种目的?
苏若柳机灵一动,轻盈拉过叶之和,徉作热情地道,叶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奴家今夜属于你了。
叶之和一愣,不由自主地随苏若柳款款上楼。他有些疑惑甚至悔恨。但惯有的赌徒心态渐渐占据了上风。今天来翠花楼找苏若柳,他不是替她赎身,他是替自己赎身。一年前他输得很惨,输掉了拥有的一切,连自己都输成了赌场的奴仆。今日而来,他想找苏若柳筹集一笔银子,以在赌场再博一把,也许可以赢得翻身。他生来是个赌博的料,一生沉醉赌场,从来都没有忏悔过。即使输掉了包括苏若柳在内的四任妻子,他内心也没有一丝忏悔。女人嘛,天生都是桌上的筹码!可以轻易赢来,也可以轻易输掉。
一来到苏若柳的房间,叶之和一把跪下,按照早构思好了的剧本,叶之和捶胸顿足,在苏若柳跟前哭得呼天号地,说当初一时糊涂,不应该和王公子卢公子去赌场,连累苏若柳。见苏若柳脸上的表情由热转冷。叶之和从地上起身,深情款款地拥着苏若柳,抹掉眼泪,无限柔情地唤着,若柳,还在生我的气吗?
苏若柳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冷若冰霜地道,说吧,你来找我,是想替我赎身吗?
叶之和脸上一红,赶紧点头如捣蒜。我一直都想替你赎身。你在这里倚窗卖笑,难道我不心疼吗?若柳,你给我筹集一笔银两,我去再赌一把,赌赢了我马上用钱来赎你!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离开楼兰。永远都不再去赌场半步!叶之和顾不得那么多,撕下了刚才那副斯文的面具,赤裸裸地道出了内心的目的!
苏若柳咯咯一笑。这是她来翠花楼第三次笑了。第一次笑,是在接待一位客人时,那客人猴急猴急地,把苏若柳压在身下,却忘了脱掉身上的裤子,令苏若柳笑了;第二次笑,是因为刚才那罗官人。喝高了以后居然以为自己是柳大才子!第三次笑,是笑眼前的叶之和。这个禽兽,赶到翠花楼,居然和翠花楼的老板一样想喝她的血!
苏若柳笑得花枝乱颤,连眼泪都出来了。
叶之和见苏若柳笑得开心,满以为她同意了,内心激动,又跪在苏若柳跟前信誓旦旦地道,这把一定会赢,赢了我马上来赎你!然后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购买良田和房子,过以前那样浪漫的生活!
狼外婆的故事,据说只能上演一次。这可怜的家伙,居然还想再演第二次!
苏若柳收敛笑容,咬牙切齿地骂,滚,你从我跟前滚!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你这个禽兽。输掉了四任妻子还不够?难道还想拖别家的闺女下水?你如果有良知的话,就出家吧,削发为僧,空门忏悔!或许可以洗掉你身上的罪恶!
叶之和心虚了,他以为苏若柳如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早知道了,知道他之前陆续输掉了三位妻子,而且对他恨之入骨。他内心绝望了。来这里前,他设计了多种台词,构思了无数句美丽的谎言,就是期望打动苏若柳,期望她帮他筹一笔银子,来换作筹码。然后去赌场搏杀,或许可以咸鱼翻身。
赌徒的不幸,就在于永远心存侥幸。
他重新跪下了,用力抽自己的耳光,声情并茂地请求若柳原谅!
苏若柳眼里冒火,恨不得吃了他。
叶之和几乎快要崩溃,这不是他所要的结果!于是他只好哭得更凶,打得自己的左脸通红,还渗出了一丝鲜血!
但依然无济于事。
苏若柳抬着葱嫩纤手,指着哭成泪人的叶之和,一字一句地道,你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是你,我是我,我的命苦,遇上你这个赌棍,是自己前世有罪!以后各走各的路吧!
叶之和不死心,跪在地上拽着若柳的衣裙,象快要溺死的人样死死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帮帮我,也是帮帮你!好吗?若柳!苏若柳抬腿挣开他,冰冷的语气里夹杂着无限的厌恶。她把眼睛转向窗外。你走吧,再不走我喊人了!
这是威胁,也是最后的答复!苏若柳不会再上他的当。
叶之和彻底绝望了!他如同一个输光了的赌博,从地上爬起,恶狠狠地道,好吧,既然这样,以后我们各走各的,只是我善意提醒苏姑娘,别忘了乡下你还有个娘亲!我会把这里的所见,统统告诉你的娘亲!
如同晴天霹雳!轰得苏若柳一片茫然。刚才,她自认自己命苦,能饶恕叶之和,没料到可恶的叶之和根本不放过她,居然威胁她的娘亲。一股悲愤之情从心里涌出!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威胁她的娘亲。她和他一样,彻底失望了,也彻底崩溃,几乎要瘫倒在地。眼前的叶之和,是一条毒蛇,他会吐着长长的信子,将自己的娘亲无情吞噬!
绝望的苏若柳渐渐冷静了,表情渐渐缓和许多。她冲着叶之和强颜一笑,徐徐道,好吧,奴家把自己平时攒下的银两给你!叶之和不知是计,内心窃喜。自己终于抓住了苏若柳的七寸,逼迫她乖乖就范!他开心拉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眼前又浮现了那大堆大堆的筹码,那是他的一切!他似乎可以东山再起,或卷土重来!
苏若柳踱到了后面的衣柜,悄悄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刀!这是她托人从外面买来的。在翠花楼想不开时,她想用这把剪刀自尽,但又丢不下远在乡下的娘亲!今日,这把剪刀终于派上了用场!她要手刃眼前这个禽兽!苏若柳从背后摸了过来,一把紧紧握着剪刀,水袖一抖,亮出一道白光,紧接着殷红的鲜血喷溅出来,溅了一身。
剪刀轻易插进了叶之和的太阳穴!叶之和如牲口一样倒下了!
苏若柳看着徐徐倒下的叶之和,再一次笑得花枝乱颤!这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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