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星没有抬头，他习惯地伸出一只手不耐烦地准备接新人递上来的档案，接下来听其振振有词的陈述。
短暂的冷场，什么声音也没有。
金宇星颇感意外地抬起头，愣住了。
“雁南！？”
金雁南机械地喃喃道：“是”
金宇星伸出一只手握住儿子的肩，一双目光贪婪地望着儿子英俊的脸，百感交集地道：“儿子，真没想到，这个高材生是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妈好吗？”
金雁南喉头蠕动着，他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我妈死了！”这次他听清了，他吃惊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需要花费如此大的力气，仿佛字字都积攒了几辈子，落满了沧桑的尘埃。
金宇星怔怔地望着儿子悲愤的脸，他踉跄着伸出手去扶桌子，好像怕那张漆皮脱落的斑斑驳驳的大桌子会顷刻间坍塌一样。
金雁南胸口像被钉进了一根生硬尖锐的钉子，猛烈地搐痛了一下。因为他此时才发现他的另一只袖子空荡荡地在他的眼前晃动着。
金宇星缓缓地在桌边一只木椅上坐下来。
金宇星胖胖的四方脸上不再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隆重的哀伤。他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你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金雁南质询道：“那你为什么……”他看了一眼父亲空落落的袖管，声音低了下来：“为什么丢下我妈？你可以告诉我们，不让她那么绝望。”
金宇星目光湿润了：“我从家里偷着出来是因为你妈不同意我参军。你妈太爱我们了，她怕我出事。”
“忻口战役中我被炸断了胳膊，我们师长派人将我送到西安治好了伤。我心里矛盾哪，我们当兵的只知道有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金宇星蓦地站起来大声喊道：“勤务兵！”
“到！”随着门外一声稚气的应答，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兵推门进来立正报告：“报告团长！”
金宇星：“带金雁南去七营部。明天拂晓随部队进发中条山。”
二嫂失心疯的病症越来越严重。随着智雅和婉俞相继离开家里，她就一天天的消沉了下来，她不再追星星和月亮，也不再嘶哑着嗓子喊兔儿和狗儿，怀里抱着一只小枕头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一只小板凳上痴痴地发呆。
深秋的一天下午，她忽然精神抖擞，一路飞跑着往尌晏河奔去。她依然用一只手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小枕头，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妈来了，妈来了，妈来了……”
当村里有人找到木厂告诉郭廷显时，她正将一只脚迈进了冰凉的河水里。
郭廷显和郭廷甫兄弟飞奔至河边时，只看到漂浮在水面的一只小枕头。这只黄花的小枕头正随着激流一路浮沉着顺流而下。
郭廷显兄弟及追过来的郭景明一齐跳进了水里。
他们没有找到二嫂。郭景明手里攥着那只水淋淋的小枕头爬上岸，郭廷甫拽着郭廷显的胳膊硬是将他拖上了河沿。
郭廷显浑身湿漉漉的，一只鞋被河水冲走了，光着的脚板被石头硌伤，血水混合着河水形成灰白的液体。他双膝跪地，冲着奔流的河水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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