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关切地叫了一声：“小姑”，走到她跟前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裙裾。
礼智雅抚着她的肩头摩挲着，轻声问道：“怎么啦，婉俞？”
郭婉俞哭得越发伤心了。
智雅穿着宽大的洋布大褂，包裹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一张端庄的具有古典美的小脸上若隐若现地浮现着褐色的妊娠斑。
礼智雅在床边坐下来，长辫子垂在被子上，她的手踫到了一只精巧的香囊。
她欲言又止，回过头来对曼曼说：“曼儿，你先出去玩吧”
曼曼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礼智雅的表情痛苦中透着慈祥，她一双不大的眼睛散发着慈爱的柔光，缺少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启：“听我说，是因为金雁南吗？”
被自己最敬重的嫂子一语点破，郭婉俞又羞又急又伤心，似乎自己竭力守护的感情的堡垒顷刻间轰然坍塌，她扑到嫂子的肩上，泪水哗哗地流淌着。
礼智雅眉头皱了一下，努力支撑着身体，沉重的肚子加上婉俞突兀的拥抱，使她感觉有些难以自持。
礼智雅静静地抱着郭婉俞，听她细碎的薄如翅翼的声音在倾诉：“嫂子，我想爸妈，我想去西安……。”
礼智雅扶她在床上坐好，拉住她的一双柔软的手：“听我说，小妹，你和雁南的心思我以前听你三哥讲起过，本想等你三哥回来后给你们张罗，可谁知事情会变得这么突然。”
她无奈地劝慰着郭婉俞：“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们只有想开了。你想去西安，等你三哥这两天回来就送你去吧，去爸妈那里散散心。”说完，她的眼里也泛起了泪花。
激嚁凄婉的唢呐声、鞭炮声与紧密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夹杂着人群里密集的喧闹声，组成了一股不不可阻挡的欢畅的洪流，吞没了花轿周围的所有人。
众目睽睽，集中在新娘子身上，剪裁合体的鲜红嫁衣将一个标致的凹凸有致的身形呈现在众人面前，红盖头遮着微微低垂的头，更给人一种神秘的期待。
洛夏镇的人们并不是没有见识。这个古老而清秀的小镇，头枕着涓涓尌晏河畔，脚下是蜿蜒秀丽的中条山麓，这里的人们得山之钟灵毓秀，汲水之琼露精华，俊美的小伙子，标致的大姑娘满大街随处可见。
但今天却不同，金雁南娶的这个媳妇早在订聘的那天就已轰动了整个河垣县。
九年前，镇上来了个气度非凡的走街窜巷的戗菜刀磨剪子师傅，在金雁南家借宿了两个晚上，就是这两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漆黑的长夜，金雁南跟着父亲金宇星与这位师傅促膝长谈。仿佛那个人就在那两个漆黑的夜里变成了父子俩眼中最耀眼的星，在他离开洛夏镇以后，便带走了金宇星的心。
金雁南第二天返回了河东师范继续去上学，几天后金宇星却悄然离开了洛夏镇。
人们寻遍了洛夏也了无踪迹，金雁南的母亲像丢了魂一样绝望地倒坐门槛号啕大哭。后来就带着儿子像守寡一样过日子。好在父亲还有两亩的水浇地和五亩旱田及些许积蓄，倒也够金雁南继续求学，年年还有些余粮，几年下来，母亲竟然也攒了八十块钱。
金雁南于河东师范毕业后，在县城的一所小学里教书，同时，一直在河东一带找寻父亲的下落。
一九三八年初春，天空依然雪花漫舞，田野里冷冷落落，一片死寂，日本鬼子的铁蹄疯狂地踏进了河东。
学校暂令停课，金雁南怀着国破家亡的悲哀与不忿回到了家里。
刚进家门，母亲就兴冲冲地告诉他给他寻了个媳妇，近期就完婚。
金雁南在县城就听说了百林村吕四海抽大烟败了家，卖儿卖女的事，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买主竟然是他。
他第一次冲母亲发了火：“妈啊，你这干的叫什么事！我不要，谁爱娶谁娶。”
母亲愣了一下，相比儿子埋怨的话语，那已然付出的硬生生的八十块大洋更令她心疼。她整齐的发髻被自己瞬间弄的散乱如麻，两行清泪如细细蠕动的虫子在脸上爬，像九年前一样倒坐在门槛上，将大腿拍得啪啪响，哭天抹泪，悲愤交加：“我的命好苦啊，我苦巴苦熬的带大了你，如今你就是这样谢承你妈，我为了谁啊……”
金雁南被老妈的哭声抽得像陀螺一样在院子里滴溜溜乱转，心烦意乱，又无计可施。
母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干脆坐在井沿上，呼天抢地：“不活了，活不成了哇……我不活了……”
这一着还真把金雁南吓得够呛。他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腰，最终以沉默表示臣服。
是夜，金雁南踌躇着来到郭家门口，含泪将郭婉俞为他亲手做的一个红绸香囊挂在了门口的**树上。
金雁南满怀惆怅地回到家里，推开自己住的西屋门，他看见母亲在炕上坐着在等他。
母亲好像刚哭过，两只眼睛红红的，手里握着一个拴着红绳的东西。
他诧异道：“妈，您怎么啦？”
母亲擦了擦眼睛道：“没什么，有点瞌睡。”
她打起精神对金雁南说：“南南，你就要娶媳妇了，已经是大人，以后，妈……”母亲不觉哽咽了。
“妈就指望你了。你爸那死鬼……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
“来，妈给你把这个戴上，从今往后我也不用再替你保管它了。也希望它可以保你平平安安的。”
母亲说着松开手掌，手指头勾着红绳，一块白如炼脂，光滑细腻的羊脂玉月亮在金雁南的脸前头来回晃悠着。
金雁南看到这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问道：“妈，哪里来的玉月亮？”
母亲说：“别问那么多，妈给你你就戴上。”
金雁南不再问了，他弯下腰让母亲给他戴在脖子上。
母亲给他戴上后又捋了捋他的衣领，慈祥地细细打量了一下儿子，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母亲走进郭家门楼，向郭家老大去借八块大洋。性情柔顺的郭婉俞当时就站在大哥身旁。
郭婉俞虽说是郭家唯一的千金，从小就被一家老小宠着，但她却没有养成任何不良的脾性，文文静静，谦顺和婉，美丽而善良。
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哥将钱交给了金雁南的母亲，也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这笔钱的用途。但她的心里除了无可奈何的痛楚，也只有跺脚跑回到房间里暗自饮泣。
母亲由叔叔婶婶帮忙总算给金雁南把媳妇娶进了门。
金雁南的叔叔金木匠是个老实本份的人，婶婶虽精明算计但也为人本份。他们只有五亩薄地，平日里就靠金木匠给郭家木厂做活挣些散钱。他们有两个儿子，老大金忠元，二十六七岁，长的还算体面，白白净净，长条脸，眼睛微凸，眼白比黑眼珠不成比例地多了些，前门牙略为突出，使上唇包裹着下唇，给一张不算难看的脸留下了一点儿较为明显的瑕疵。一米八零的个头，身子不胖不瘦，很脱条。
金忠元虽说家道不济，却落了一身公子哥的毛病。整天的好吃懒做，放鹰披鹞，东游西逛。他爸一说他，他就嘻笑着回敬一句：“说说，就知道说我，你咋不说忠吉呐”，随后就脚底抺油，溜之大吉。
提到老二金忠吉，洛夏镇的人便不寒而栗，背后戳着脊梁骨往上直骂到他八辈祖宗。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