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回到租住的院落已是子夜时分,甫一进入房间将任婉放在床上,顾云涯便急声吩咐:“令仪,赶快给你家姑娘更衣,我找人去请大夫。”令仪忙答应了,顾云涯也急忙出门唤了小厮去请大夫,便在廊下等着。
由于夜深,大夫来得有些慢。待得大夫看过之后,对顾云涯解释道:“公子放心,这位姑娘并未中毒,现下全身力气也在逐渐恢复,应已无碍。只是小腹上受了刀伤,后来似乎又强行动用真气,加上心口被剑气所伤,恐怕是要好好养着了,否则只怕日后是要留下隐患的。”大夫开过药领了赏金便自离去了,令仪也下去煎药,一时房内只有顾云涯与任婉两人。
顾云涯看着放下心来已经沉沉睡去的任婉,不由回想起炼炉大门一开,漫天劫灰里那支金簪坠地时,任婉的神情,心下一阵疼惜。轻轻为任婉捻好被褥,手轻轻抚上任婉的额,眼里满是怜惜。
正好令仪端了药上来,顾云涯轻轻扶起任婉,坐在她身后将她护在怀中,又自然接过药碗轻轻为任婉喂药,待得喂完之后,将药碗递给一旁的令仪,然后将任婉轻轻放下。才吩咐道:“令仪,你出来,我问你几句话。”
令仪将药碗放下随即跟了上来,就听得顾云涯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令仪一惊,忙跪下请罪:“公子,并非令仪有意欺瞒您。这理由确实有点匪夷所思,可令仪自小跟在姑娘身边,姑娘有难,令仪感同身受。”
顾云涯本是站在廊下朝向院中,此刻听得这话,忽地转过身来,正好撞上令仪躲避不及的目光,不由冷哼:“令仪,你以后最好还是安分守己,要不然连谎话也不会说还怎么做坏事?不必骗我了,你是先带人来救的我,你若真的跟她心有灵犀,不会不先去救她。”
令仪只好磕头道:“公子,令仪不敢欺瞒您,可这事令仪不敢说。”
顾云涯深吸口气,“不说也无妨,我不为难你。还是要谢你,要不是你,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好好照顾你家姑娘。”说罢又到房中看任婉。
任婉尚还清醒着,见顾云涯进来,对令仪道:“你先出去。”令仪见形势不对,识趣地退开。
顾云涯劝道:“你受了伤,该好好养着才是。”
任婉冷笑一声:“是么?顾大公子不存心试探,我又怎会伤成这样?你是料定了他只能对我下手,才刻意手下留情的罢?”
顾云涯心下一凛,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如此轻易地被看破,只好道:“我只是有所怀疑,毕竟一个深闺小姐怎么会如此精通医术,你说是因为岳母的缘故这还情有可原,可,当你毫不迟疑地把匕首□□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起了疑心了。”顿了顿,又接问道,“试探你是我不对,可试探的结果岂不是你对我诚心欺瞒?你又如何解释?”
任婉生气不答,顾云涯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往书房去寻个清静。
刚伸手关门尚未合上,就见一个小子两手抵着书房的门不让顾云涯关上,正是之前那个护卫。
顾云涯微怒:“离轩,你来干什么?”
被唤作离轩的小子满脸讪笑,将头挤进门内,同时两手用力准备破门而入“大公子啊,你平时把我撵开我就不说什么了,可这次,我怎么也不能走了,要不然侯爷得把我皮给揭了一层。”
顾云涯问道:“当真不走了?”
离轩很肯定地点头。顾云涯突然双手一松,离轩尚未来得及反应,直接就扑进门来,好容易才止住去势,怒道:“大公子,你也太狠了吧。”
顾云涯也不管他,径自点了灯,在书桌前坐下,吩咐道:“跟着就跟着吧,但别再老没正经的,你现在跟着的又不止是我。”
离轩一听,笑得更是乐开了花:“对啊,咱们顾云涯公子早已经是有夫人的人了,照我说啊,令仪这丫头嘴太不乖了,早该叫姑爷而不是公子了,弄得那么生分干嘛,还不如我呢。”边说便就直接坐在了书桌上,顾云涯拿眼瞪他,他倒好,直接瞪了回去。
顾云涯无奈,只好说道:“别老没正经的,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看得顾云涯神情郑重,离轩立时跳下桌来,绕到顾云涯身后,才问道:“什么事?”
顾云涯起身在书架上不知找着什么,边答道:“还能有什么事,你怎么看这回这事。”
离轩郑重道:“我去查看过那间地下那间密室,有朱砂等炼丹之物,也有不少丹药,但都是炼废的,想来是因为一直不成功,才生了以少女炼丹的想法。只是这法子实在是太过残忍。”
顾云涯终于停止了翻找,转身对离轩吩咐道:“这租的院子,书不齐,你想办法去给我弄一本《丹药志》过来,明早我要看到。”
离轩领命,正要出门,又听得顾云涯问到:“可有查到任何线索?”
离轩神色凝重:“没有,但凡还有口气的人无一例外都自杀了,只剩下您放走的那个,但不能动,只好派了两个人去跟着,没想到被甩掉了。”
顾云涯正色,“如此狠厉果断,你有什么想法?”
离轩静默低头,一会儿才低低答道:“行事狠辣,只要重金,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都可以做,这行事风格似乎很像江湖上名噪一时的生死门。可我查探整个院落,发现了一堆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女子衣物,风格各异,应当是之前被绑的女子留下的,从服饰来看,他们下手的应该都是富家千金,所以不易得手,这才生了用大少夫人替代的想法。”
顾云涯低头沉吟一会儿才接道:“只要富家千金,这点倒是匪夷所思,平民女子应当更易得手,何苦花了那么大心血去绑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子。昨夜那个女子可查得身份?”
离轩回答:“不是安城人氏,据查似乎是这两日才从襄城过来的。这伙人极为精明,落脚在安城,但却从来不在安城动手,昨夜却不知为何贸然动手,偏生还被大少夫人撞上了。”
顾云涯沉吟半晌,“好,我大概明白了,你先下去吧。”离轩告退,只留下顾云涯在房中沉思。这下顾云涯才轻轻揭开里衣,肩上的银针已经完全没入肉中,血肉溃烂一片,顾云涯当下不再迟疑,拿起桌上的匕首反手削去了依然溃烂的骨肉,打坐逼毒。
待得天蒙蒙亮时,离轩回来复命,看见已然晕倒在地上的顾云涯,心下一惊,将顾云涯扶起,将自身真气灌注入顾云涯体内,近乎一炷香功夫,顾云涯才呕出了一口黑血,渐渐醒转过来。
离轩擦了擦额间豆大的汗珠,怒道:“顾云涯,你要死了,我绝对不管你。”
顾云涯惨然一笑,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前头的。事情办好没?”
离轩啐了一口,“呸,咱俩还说不得谁福大命大。”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正是《丹药志》,愤愤道,“什么破书,这么难搞。赶快看,看完了小爷我要赶快还回去。”
顾云涯吃惊,拿眼瞅他,“你偷的?”
离轩讪讪一笑:“偷书怎么能叫偷呢?顶多算我给赵侯爷借的,赶快看了让我还过去。”
顾云涯也不接话,果然坐下快速翻起来,不一会儿叫道:“离轩,你过来看。”
离轩接过书一看,立时冷汗涔涔。《丹药志•荒诞篇》有云:昔嘉州首位帝王临安帝与皇后钱氏并肩乱世,伉俪情深。二十一年,后病重,药石无力,帝请方士于中土,为后炼丹,三次皆败,方士请于帝,以少女为引炼丹,前半月每三日一女祭献,后半月每日一女祭献。帝允之,如是一月,药果成,后服之,渐病愈,自是丹药之道兴于嘉州。
离轩一时不忿,愤愤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千年前虚无缥缈的传说,就有人当真要将二十个少女投入炼炉之中,简直是丧心病狂!”
顾云涯讷讷应道:”是啊,史书记载者自己都说了是荒诞篇,还是有人信。用鲜血炼成的丹药,怎么服得下?”
离轩恢复神色,“会是谁重金聘请生死门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顾云涯正色道:“离轩,你即刻去查,安城能请得动生死门的大户人家中谁家有病重之人,还有,赶快把这书还回去。”
离轩领命退下,独留顾云涯怔怔,世人贪生怕死由来已久,可为了自己多活一些时日,竟要以二十条尚未绽放的生命为代价,这是何等惨烈啊。
可是,冥冥之中,命数皆天定,真做得了这一切,就真的能长久活下来,又或者真的留下心中想留之人吗?长生一梦,怕不过是虚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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