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三天后，夏克再次从床上醒来，朦胧中他在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老伊万夏克已经做好搬家的准备了，他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当然除了夏克的房间。

“喂，小子，过几天你的瓦利切叔叔回来帮你处理剩下的东西，还有你，小子。”老伊万夏克把烟斗拿起来吸了一口，咳了一下，“真的不跟我走吗小子，城里那么美好的生活。”

男孩躺在床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好吧，好吧。”老伊万夏克向空中吐了一口烟雾，“这么说，是因为那个犹太女孩了。”

“胡说，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斯勒尼肯定又胡说些什么了！”夏克坐了起来。

“冷静点，冷静点，呵，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猜到了一点，也不要在意是不是斯勒尼说的，这件事大概我早就知道的。如果你这么固执的话，我也没办法。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从你知道你母亲去世……”

“妈妈没有死！”夏克的左手用力地攥着那个十字架，大声怒吼道，“她只是，只是还没有回来。”

“唉，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肯原谅我娶了桑妮。”老伊万夏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既然你和我没有任何的感情，也不必与我有什么干系了。总之，你给我听清楚，我不需要一个整天只会给我摆臭脸的儿子，我也当然知道你不需要我，所以以后我们各自生活吧，你走你的路。”老伊万夏克说完便转身走出夏克的房间。

“哈，当然了，以后你可以来华沙找我们的，只要你到得了华沙。地址我写在你的抽屉里了，你看得懂字的吧。”老伊万夏克停在房间门口讲了一句，就大步走远了，新买的皮鞋，鞋跟撞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男孩面无表情地坐着，坐了一会，又倒了下去。对于父子关系的决裂，他感觉不到任何的触动，或者说，这段关系也许早在多久之前就已经死亡了。他继续回想着，不想因为老伊万夏克的话影响酝酿这么久的好心情。

门外传来马车的声音，那是要送老伊万夏克夫妇和斯勒尼到车站的马车。男孩爬起来，到窗口目送他们离开，他看到斯勒尼依然抱着他那架木头火车，老伊万夏克回头望了老房子一眼，发现了窗口的男孩，他举起烟斗向着男孩挥了一下，然后坐进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没有送别的人群，只有一个男孩注视的眼神。夏克突然觉得有一丝不舍。不舍什么？也许是在一起住了很久吧，他回答自己。

躺在床上的夏克又一次入睡了。或许并不是很疲惫地，但睡眠起码能让他忘掉一些事，他想起穆丽兰德修女说过的一句话：“孤独是上帝给快乐的人的惩罚。”是这样吗，他真的很快乐吗？这个问题让他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敲门声很急促，男孩迷迷糊糊地听到了。是瓦利切叔叔来了吗？男孩晃晃悠悠拿了一件衣服便去开了门。

门开了，索菲娅站在那。

“啊？索，索菲娅，你怎么……”他惊得说不出话。“嘘，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不过只能一小会，我妈妈会怀疑我的。”

“噢，好，好啊。”他回房间取了那顶蓝色短舌帽就跟索菲娅跑了出去。她牵着他的手，顺着往河边的小路小步跑着。“这是要去哪儿？”他在后边大声喊着。“别问，去了就知道。”她笑着，声音像夜莺一般动人，男孩其实不太想知道要去哪，他傻笑着。

他们跑过了田埂，穿梭在村子中央的集市里，夏克看到铁匠在打着新做的马蹄铁，看到水果摊上红成一片的石榴，看到瘸腿的诺茨科夫在选着新鲜的葡萄好回去酿酒，看到索菲娅的辫子在空气中飞舞着。她和他跑进了小树林，又穿过了石子路，一直到了夏克停船的地方，她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索菲娅，带，带我来这个地方干嘛？”伊万夏克大口地喘着气。

她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索菲娅，你……”他有些恍惚，但还是很自然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克利，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索菲娅有些哽咽，夏克有些紧张，心跳很快。“我，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对吧……”他惊讶于自己此刻莫大的勇气，不过终于是说出来了，虽然是在这个没有原因的奇怪的场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她放开了他，神情无比沮丧，“我要离开了，我妈妈要带我去华沙找我的爸爸，她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他听完很是慌张，心里疏忽见空落落地：“是，是吗，那我……”

“带我走吧，就现在。”她无比坚定地看着他。

“走？”他开始发抖。

“嗯，用你的船，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都好。”她的表情就像中了毒，“就我们两个。”

“我……”夏克缓缓地转过身，扶在船身上，“我没想过——好像也有想过——没想好，也不敢想，这……”

“那你现在就想，我求你了。”索菲娅上前抓住夏克的手臂，一脸哀求，“相信我，带我走不会有什么的问题的，我们可以有自己的新生活，不用考虑了克利，克利，我求求你！”

夏克的脑子正在飞速地运转着，他想到了和索菲娅远走后的欢乐，却也害怕出走后会发生的事，尽管他不知道。这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他都不敢相信索菲娅会对他这样说。

“听着，亲爱……我是说，索菲娅。”他转身双手抓着索菲娅的双臂，却不敢看着她，“这样决定会不会太仓促了，没错，我喜欢你我会对你负责，但，现在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或许，或许你可以和你的妈妈商量一下……”

“所以你不能带我走是吗？”索菲娅的眼神冷漠又恍惚。

“对，对不起。”他又转过身去，“我现在可以走没错，我是一个乡下臭小子，做什么现在都没人管，大可以带你走，但你不一样，你有你的妈妈，你有家。”男孩的声音越发颤抖，突然他把双手放在索菲娅的双肩，“看着我，索菲娅，我喜欢你，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但这样草率地出走对你来说不负责任，而且这船其实也已经不是我的了，我爸爸临走前把它卖给渔场了……”夏克觉得他说了这辈子最蠢的话，但似乎又是从来没有过地明智。

“别说了，我明白了。”索菲娅苍白的脸颊划过泪痕，她触电般挣脱开男孩，“我要回家了，再，再见吧。”

“索菲娅！”夏克眼睁睁地望着她从眼前跑走，跑远，直到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一切像必然会发生一样，男孩没有追上去，他只是站在那，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一个小时前他还刚刚和老伊万夏克告别，而现在，他大概知道，他和索菲娅也完了。

索菲娅似乎是有停下来过的，但至少现在，在男孩恐慌的眼中，她的的确确不见了。

穆丽兰德修女，伊万夏克在修女院上学时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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