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这是个倾城佳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眼熟。
看久了我也就想通了,美人嘛,全天下都是一个模样,眼熟也没什么奇怪的。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自然是不必说的。只是那一双眼却极易摄人心魂,本是明眸皓齿,笑起来极是好看的。但偏偏那一双眼里盛的都是伤,似乎风一吹眼里就会有泪水落下来般。描着细长的远山黛。“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我自空中翩然落地,情不自禁吟道。“你是歌女?”
云倾国一见是她素未谋面之人,也只是眉眼动了动,淡漠问道:“你是谁?”
“渡魂仙子,卞珠。”
她似乎也不把我这神仙放在眼里,只淡淡回应:“哦?那仙子寻我什么事情?”
“来渡你的。”我单刀直入,“你还有什么执念,才使你不愿投胎?”
云倾国眼中浮起一丝忧伤,一层氤氲,却没有说话。
从前也遇到过这种情伤入骨不愿提起的鬼,不过我自有招数。我先是念了个诀,让那云倾国暂时昏迷了过去。我将扶在怀里,后而解下我佩在腰间的琥珀。
这琥珀通体血红,在夜色下周身环着幽幽的光。这玉佩名唤琥珀司南佩,本是由通明透亮的极品血珀制成。相传从前是魔君之妹步缡青随身携带之物,后步缡青于一次仙魔大战中瘗玉埋香,此玉便沾染了步缡青的血,血珀深邃的红莫名添了几分妖异,就连尾部的流苏也染得殷红非常,也才有了解读记忆的灵力。
后此玉便辗转流至黑无常处。但在我飞升那日,白无常首先便善解人意地送了我一套体面衣衫作见面礼,黑无常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便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这宝物赠与我:“呐,这琥珀司南佩能解读人的记忆,也许对你有用,给你了。”
我每每忆起两百年前黑无常那黑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便莫名地觉得这样的黑无常倒有些可爱的味道了。可黑无常的可爱之处不仅凡人没有发现,就连神仙也无法领会。一晃两百年过去,我连白无常的喜酒都已经喝过了;黑无常那里却没有半个女仙肯亲近,也就只有我能与他说上两句话了。看来黑无常的大婚之日,还是遥遥无期啊。
我调动体内灵力,将灵力注入悬浮于空中的琥珀司南佩,琥珀立即大放异彩,开始解读云倾国的记忆。云倾国设了很重的心防,要解开要颇费一番功夫,但却也难不倒我。约莫一盏茶过去,云倾国的生平便如皮影戏般一幕幕展现于我眼前。而且在某些时候,我们俩的神思还可相通。
苏州绣品名天下,其中苏州绣坊中,最为闻名的有两间。城东云家锦绣坊,城西顾家衮绣坊。二坊中锦绣坊多理皇家生意,衮绣坊则多揽百姓生意,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云顾两家本为世交,如今家族事业日益兴盛,两家友谊亦日益增进。到了后来,云顾两家都各有了儿女,便商定好等两家儿女各自都到了婚龄,便把婚事办了。
只是因为云家有两个双胞胎女儿,长相一样,性情却大相径庭。姐姐云倾国精明能干,有成大事之风范;妹妹云倾城柔柔弱弱,适合当闺中淑女。因此云老爷也不知应当将谁嫁与顾家公子顾言清,只说让他们长大后自己抉择便是。
不知为何,顾家公子顾言清与云家姐妹并没有青梅竹马,从小玩在一处。而是直到十三岁那年才初次遇见。那一天的情景云倾国记得十分清楚,四月人间微雨绵绵,江南温婉的调子在这雨天被发挥到了极致。那日云倾国与云倾城同去锦绣坊探望父亲,中途两姊妹分开。因只有一把伞,云倾国便将伞让给了妹妹。待她一身狼狈从雨中飞奔至妹妹面前时,却发现妹妹的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个年纪相仿的公子。
那公子身着青蓝色锦袍,身量略比云倾城高出半个头,身后如丝细雨正衬出了他气宇轩昂。肤色白皙,身形单薄,倒有了书生的味道。五官虽未长开,眉宇间仍有几分稚气,但不难预见他少年长成时的英俊潇洒。云倾国身在闺阁,自小没怎么见过男子,尤其是英俊的男子。于是自从第一眼看到他,她便不由自主地呆住了,只觉得太阳的光芒在今日都比不上他。而这个玉树临风的公子,便是十四岁的顾言清。
云倾国与顾言清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云倾国便将心彻彻底底地交给了他。她却忘了,是她的妹妹先遇到的顾言清。也许就是因为这几刻的时间差异,就简单地决定了他们的人生。
那日,后来的云倾国终于可以不那么狼狈地在雨中站着。另一把伞为她挡住了刺骨的风雨,那把伞的主人是另外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他虽不比顾言清差多少,但在那时已经入不了云倾国的眼了。他叫宋玉,是顾言清的发小。这样的巧合,以至于后来云倾国在某个烛光明灭不定的夜晚悠悠叹道:“她先遇见了他,他先遇见了我。我们就这样追来逐去,却也没能得到好的结局。”
此后,就连感情迟钝如云倾国都能够明显地感觉出妹妹看顾言清眼神的变化,还有妹妹日日无端腼腆的笑,她就已经知道妹妹的心意。但是只要妹妹一日没有对她坦承她的心意,她便可以自欺欺人一日——自己其实并没有和妹妹爱上同一个男子。
但在她们十四岁那年的七夕,云倾城满脸通红地在月老面前许下一个心愿。云倾国心生好奇,便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云倾城吞吞吐吐道:“姐姐……其实我喜欢顾哥哥。我今年许的愿,便是求能让我们二人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终于劈醒了云倾国自欺欺人的心,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妹妹喜欢他,现如今自欺欺人得还不够么?是时候醒醒了。她知道自己不能与妹妹争,妹妹患有心疼病,自小身体就不好,尤其千万不能情绪波动得厉害,否则就会有性命之虞。若是她知道自己最亲近的姐姐和她喜欢的是同一个男子,她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她也明白,她没有妹妹那样的温柔,没有爹爹偏心的宠爱。她要争,也争不过妹妹。自己日后的命运便是看着他们两个喜结良缘,衷心祝福,再专心打理好爹爹锦绣坊的生意,老老实实随便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自己年少时的这份痴心,怕是只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了。她向来,便太有自知之明。
于是当云倾城问:“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取得顾哥哥的真心?”
她心虽痛,却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然后看着云倾城绽放了如花的笑靥。
她还记得,那年七夕自己在月老面前许下的愿望:
“情这物什是在太过伤人,我不需要,月老还是收回吧。我只愿妹妹与他,能够修得同床共枕,白头偕老的好缘分。”
也不知道她许下这愿望时是什么心情,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月老是不灵的。
但这样说很容易让人误会,我这么说的意思是——如果你姻缘簿上注定要与某人纠缠一世,你再怎么求月老,月老也不会搭理你的。
当然,贿赂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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