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春日,万物复苏。
绿色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不再如海市蜃楼般让人怀疑花了眼,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温婉的春天。这个春天不够激烈,没有细如丝的春雨降下润物,但这并不妨碍作物的生长,那股势头像是在信誓旦旦的宣称,终有一天,绿色会把眼帘填满。
春天不似夏天明艳,不似秋天耀眼,不似冬天萧条。春天跟什么都沾些边,但其实跟什么都相去甚远。春天像一个刚长成的女人,妩媚间带着轻柔。
荷塘公园,一个可有可无的复苏点。
大抵是寒意未去,公园里大都是三三两两的老人,亭子里坐着几个爷爷,拉着二胡,中间还站了个朗声唱着京剧。一板一眼的架势犹在,只是斑白的头发却更为刺目——岁月是如此不饶人的东西。
陈吉斯和龙颜漫步在这片新绿之下,他宠惯了龙颜,见她心情不好便和她一起来到了公园,他说心情不好那就散散心吧——他看着不远处的几位老人,忽然笑了出来,看见龙颜朝自己递过来疑问的眼神,他稳住笑意,小声说:“我在想,再过上几十年,等0后和我们这一辈到了那个年纪,如果也来公园解闷的话,是不是会弹着吉他唱《春天里》?”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搡了他一下,那种很撒娇的动作。接着,她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一定要唱《春天里》?”
“因为在春天啊。”
“你还真是……”
“不过很可惜啊,这些国粹……不知道能延续多久。”他望着几位老人,眼神迷离,接着渐渐噙起了微笑。“我觉得就这样老去也不错。”
“什么?”
“一直有你在身边,可以和你拌嘴,可以和你吵架,可以和你每天看着一样的风景一样的人,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的空气都经过对方肺的过滤。然后一起抱怨生活的不如意,一起分享所见所闻的快乐,最后发现隐藏在发间的银丝,看着银丝遍布全头,老的走不动路之后,在某一天一起死亡。”
平平淡淡,但却听得龙颜怦然心动。她惊诧的发现自己在陈吉斯面前心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几乎要无力反抗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容就像这个春天一样易碎,“你觉得,这样真的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愿意,我能用一辈子来告诉你我的决心。”
“不走到头只是用嘴说的话,谁也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决心,只是我不相信你有下这个决心应有的心理准备,我也不想陪着你去赌一个我不一定会赢的局,因为如果输了的话……我输不起。”龙颜说完之后觉得春天的寒意刺进了骨头里。
“你能不这么爱自己吗?为什么不给我一点信心也不给自己一点信心?你就不能相信我,相信我们吗?”陈吉斯看上去有些失控,龙颜看在眼里,无由来的觉得心疼。
“我从没答应过你什么,你别搞错了。”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颓然,然后他无力地笑了笑,像是自语般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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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颜按平时下课的时间回到家,拧开门,呛人的烟味迎面扑来,进门她就看见龙剑和刘素然端坐在沙发上,看见自己后一脸的阴沉。
她忽然觉得不安,因为不光是龙剑,这次就连刘素然也阴沉着脸,看着吓人。
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举步进了门,刘素然开口问:“你干什么去了?”
龙颜一下便恍然了,进到里面把包扔下,便站在刘素然面前,紧紧地抿着嘴,不说话也不动弹,面无表情。
“我问你话呢!你干什么去了?”她提高声音朝龙颜又说了一遍,无论是口吻还是声调都直逼“吼”的高度。
“没去上学。”
“为什么不去?我花钱让你上学是叫你翘课的吗?”这一句话的声音已经可以用得上咆哮了,龙剑还是坐在那里不说话,燃着的烟在半空中扩散开来。
“去了也一样。”
“什么叫去了也一样?你告诉我,哪里一样了?”
“成绩。”说出这句话,龙颜自己都想笑。
刘素然一听这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能一样吗?去了至少还能证明你学了,不去的话连学都没学能跟去了一样吗?”
“谁告诉你我去了就一定学的?”龙颜那一派怡然自得的从容把她显得依旧是不食人间烟火,但是此刻她脸上却挂着一丝不耐烦。
“……”刘素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龙剑终于算是有了些其他的动作,他把烟按在烟灰缸中央,拧了拧,把烟灭掉,慢慢地站了起来。龙颜心里有些犯嘀咕,早上被他打过的脸颊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始终保持着那副势头,倔强地站在那里。
龙剑走到她面前,她努力让自己不会因为被记忆的疼痛而向后退,反而是让自己的双眼流露出更加孤傲的神情。龙剑围着她绕了个圈,叹了口气说:“跟我太像了……”接着,口吻变得严厉,他把目光搁在刘素然身上,平静的口吻的表情让龙颜几乎错觉他们是如何相敬如宾的一对。
他说:“只是让你在家看个女儿都弄成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给我提‘你在家辛辛苦苦’这七个字?”从头到尾都是在微笑。
刘素然哑然,她无法接下去话,只是翘着腿坐在那里,看上去不像是因为龙颜而生气,反而像是面子抹不开。龙剑把目光在刘素然和龙颜身上交替的游移了一番,然后气定神闲的说:“我要出差了,可能时间久一点。”
他跟龙颜太像了,连表情都如出一辙到令人无法忽视。但龙颜决计不会承认,大概她也不会承认,这又是一个共同点。
“去哪?”刘素然这就把龙颜的事情搁置到一边,急切的问龙剑。
“很多地方,你别管我去哪了,我一不会丢在外面,二不用你去看我,三我是正常的成年人,有承担刑事责任的能力,你又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我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也不会找上你,所以我去哪没必要像你汇报的那么仔细。”
龙剑这话说得实在是气人,连龙颜听了都觉得生气。刘素然不由拉下脸来,“龙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夫妻,你去哪我有权利知道。”
“我也有权利不说。”龙剑皱着眉打断她,接着就进卧室里翻腾了一阵子,留下龙颜和刘素然在客厅里面面相觑。过了不到十分钟,他便拉着两个箱子从里面出来了,一言不发的换好鞋子,他忽然抬头看向刘素然说:“对了,你管好龙颜,别让她以后和你一样,再怎么说也算是我女儿。”
“什么叫和我一样!什么叫算是你女儿!你给我说清楚!”刘素然一下就炸了,跳了起来冲他吼,但回应她的只有沉重的关门声。就连这一点,龙剑和龙颜都是极像的。
“我天天伺候着你们,让你们吃好的穿好的,把你们搞得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有什么气都冲我来!我是佣人吗?!你们天天这样,我看我死了才好!翘课!我养你到底做什么?除了气我就是翘课,净不干好事!”
龙颜不回答她,她可以理解刘素然这时候的反应。因为她这时候心情不见得比刘素然好多少,这就是她的爸爸,不管什么事他都有本事拍拍屁股扭头就走,把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仿佛全世界人都欠他的。
刘素然这样骂了几句,眼睛就红了。龙颜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经常连交流都成问题,更别说是安慰人了,她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接着,目睹刘素然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之后,她飞快的抽出一张纸塞给刘素然,刘素然愣了一下,抬眼看见龙颜,眼泪更加汹涌。
她奋力的哭了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顺着眼泪冲出来。并且还带上了抽噎的声音,龙颜看在眼里,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良久,刘素然的眼泪总算是止住了,龙颜想了想,坐在她身边说:“够了。我知道我一无是处,也不会做家务,而且很不懂事……但是以后……我会尽量对你好的。”
她在这个时刻忽然开始心疼眼前这个女人,这和以往的几次都不一样,这种心疼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因为对她的心疼,她觉得龙剑无法饶恕。她顺势幻想起如果有一天刘素然也离她而去,接着,她便真真切切的发现,她无法忍受那一天的存在,虽然这个存在是必然的,但是她无法直视,更无法想象。
刘素然因为她这话露出了极为吃惊的表情,她不说话,靠在抱枕上,墙上的挂表,秒针保持着节奏传来“嗒——嗒——”的声音。这声音不知重复了几百遍,刘素然的声音才传进了耳中,她说:“我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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